已经无法统计他这是第几第几十次发作了。
江古碑大怒:“张普景,你嚣张什么?还想尝尝人民专政的铁拳啊。”
张普景于是歪起脑袋,把眯起来,饶有兴致地端详这些琴弦。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很开心,一白发也跟着笑,嘴角还着哈喇。然后就从床上爬下去,挪到那些落在地面的光里,佝偻瘦小的影将光挡得支离破碎,琴弦也就作一团。他想把右臂抬起来,去抠地面上光落下的叶,可是又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他的臂,扯着臂里的骨,扯得生疼,就歇住手,蹲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看那满地斑驳的叶。嗯,很好。这东西很好。有像地图。有像世界地图。这一块像好望角,那一块像坦桑尼亚,上面这块像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尼亚,下面这块像英勇不屈的越南。嗯,很好。四海翻腾云怒,五洲震风雷激。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
哦,还有这里,刚果,古,阿尔及利亚,印度支那,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起来,饥寒迫的人们,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要为真理而斗争…哈哈,梁大牙你个儿完了,克思他老人家不会相信你的,你算老几?你狗日的心思挖空坏事绝,老手里有你的材料,证据?老就是证据。你到蓝桥埠给汉维持会长拜寿,还跟蛇腰睡了半夜。什么?你说你没有陷害李文彬?李文彬你自己说说,你到崔家集的事都有谁知
山野大佐你个儿完了,刘汉英你个儿完了,赫鲁晓夫你个儿完了,梁大牙你个儿完了,岗饶漱石你个儿完了,李文彬你个儿完了,窦玉泉你个儿完了,蒋文肇你个儿完了,杨辉你个儿完了,宋上大你个儿完了,吉哈天你个儿完了,座山雕你个儿完了,姜家湖你个儿完了。
窦玉泉怔了半天,长长地叹了一气,说:“老江,听我一句话,积三十多年革命斗争经验,这样的运动,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窦玉泉的脸顿时就变了,仰起来,避开江古碑的视线,木然地把目光投向张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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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你们统统完了,只有我,张普景,忠诚的布尔什维克,一正气两袖清风三心二意四脚朝天五投地六六大顺七七事变八仙过海九州方圆十全十。哈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文章,不是绘画绣不是炸油条。无产阶级把你们这些鬼蛇神统统专政了。
张普景抬起来,看了看窦玉泉,又看了看江古碑,怪里怪气地笑了:“江古碑,你这个懦夫,赫鲁晓夫。叛徒。你经不起鬼的老虎凳,你卖了情报,你是姚葫芦的走狗。群众的睛是雪亮的。窦玉泉,你这个混革命队伍的特务,我有证据了,我的材料就是你送给江淮军区的,谋迫害同志。设计除掉李文彬,杀了刘铁锁,你说,是不是你的?反正我有证据了。哈哈,人民不会放过你们的。梁大牙不会放过你们的。刘汉英不会放过你们的。”
丝线,一端挂在窗上,一端粘在糙的泥地面上。
江古碑冷笑一声,说:“我记得有一年,在理梁大牙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节骨上让我帮他认一个字,患难的患,也是后患的患祸患的患。就是那天,我学到了一条斗争经验,放虎归山终为患,打蛇不死随上。”
这边江古碑还在慷慨激昂,那边张普景又放声唱:“贼鸠山,要密件,任你搜,任你查,你就是上天地搜查遍,密电码也到不了你手边。革命人…甘洒血献秋…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
江古碑说:“疯,我看他是真疯了,不过时好时坏。就算他没疯,河沟里的泥鳅也难以兴风作狼了。拿他简直没办法,就是杀了,也是一条疯狗,吃都不能吃。”
可是…洛安州呢?凹凸山呢?哦,在这里,雄一唱天下白,凹凸山在伟大祖国的肚里,胃,嗉。不,应该是肺叶的边上。
江古碑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窦玉泉。
虎斗,人民不会饶恕你。陶三河你个儿,你说你没嫖娼,可你在逍遥楼里住了半夜,半夜时间你们都什么去了?梁大牙你个儿,你说秋江手里的材料是不是在你手里?你狗日的歹毒啊,连我的辫也抓,分局首长的历史你都调查。可是你狗日的能把我打倒吗?那件事不是我的,你没有证据。老光明正大谁也不怕。哈哈,你大烟,我有证据。你卖民族,让山野大佐吃掉了刘汉英的两个连,我也有证据。啊,雨停了,天晴了,我们要天下的主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苏联修正主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梁大牙,打倒江古碑…终于,张普景又引吭歌起来——“旧世界打个落,让我们起来起来起来,一旦把他们消灭净,鲜红的太照遍全球…”
窦玉泉一看张普景这个样,脸十分沉:“老江,太过分了。你这样很危险。”
,梁大牙不是说要消灭你吗?朱一刀你个儿,你把我的赵金到哪里去啦?牺牲了?哄鬼。他是我发展的党员,是我让他监视你这个投机分的。你狗日的借刀杀人。有的冲我来。王兰田你个儿,我找到证据了,蔡兴武没有失踪,他还活着。你狗日的说让他跑你掩护,可你倒好,一枪不发,让他把敌人引开,你狗日的好险。刘汉英你个儿,你通敌,你向山野大佐卑躬屈膝,你向他提供八路军的情报,你狗日的坐山观
窦玉泉的脸却变了颜:“老江,不对吧,他真的疯了吗?我看有问题。”
窦玉泉愣了半天,望着张普景在地上爬来爬去,去抓一只虫,禁不住喊了一声:“老张!”
江古碑笑笑,笑得意味长,绕过话题说:“革命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张普景这个人,已经彻底堕落成革命的叛徒了,连梁必达这样的反革命他都包庇,他再也没有原则立场了,死有余辜。”
江古碑说:“怎么,你怀疑文化大革命?我们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行到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们就是要把他打倒在地,叫他永世不得翻。”
丝线绷得很直,像是古筝上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