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东迈门槛的那一瞬间，一难以言状的滋味向王铁山袭来。

“不，你的野心大得很哦。”王铁山脸上又挂上了一层不轻不重的笑，说不上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我和你岳父都是从二十七师来的，都在师、团首长的位置长期过。我的带兵原则是平时多汗，战时少血，闲无好兵。认认真真打基础，扎扎实实学大纲。到了你丈人的手里，样别，说我们的军官太土，行动上组织了一个‘敌后武工队’，让所有的从骑自行车开始，踏上现代化的征程；理论上搞了一个心理训练七大程序，让军官们成天摇晃脑地猜心思。如今到了你的手里，听说你又在忙乎什么《临战人员心态探讨》？”

您现在很忙，上还有伤，您要多保重。再到军，我会去看您的。

老伴不喝酒，王铁山自斟自饮，三五杯下肚，就有些乎，自叹好汉不提当年勇，酒量看来确实大不如前。乎中突发奇想，想把那个躲在骨灰盒里的老家伙拽来，对饮半斤然后开骂。

“我没有这样想过，但是客观上可能会现这样的效果。”

“军长，我可以走了吗？”沈东站起，拎起了军帽。

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的面前，他一直很注意保持形象，对自己的衰老行着顽的抵抗。他竭力把宽阔的腰板直，了一副凛然威严的将军风度。他知这是一模仿，是在咬牙关持模仿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自己。而一旦独，他就不由自主地松散了的结构，上像是有了一个气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滴滴凝聚在的那一腔豪迈的神气，正在通过这个气门丝丝缕缕地往外漏，一疲惫的老态势不可当地侵蚀了他的生活。

“啊是啊，我是经常要表扬你啊，可是每次我都在心里想，这个小，又在标新立异。不能表扬他，不能让他太得意了。可是，不表扬又不行，队的面貌摆在那里，各项训练和工作指标白纸黑字。我对你的表扬，其实有很大成分是被迫的。”王铁山狡黠地眨了眨“其实你知，我对你是提防的，我总是觉得你的那些论文带着一定程度的挑战意味，甚至是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否定。否定是对的，可是被人否定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你说呢？”

王铁山从金属文件筐里一本《军事学术》杂志，拍在桌上“我翻了翻，基本上还是严泽光的思想在放光芒嘛。”

后来他终于知了。严泽光最后时刻留给他的确实是诋毁和贬低。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摆脱这诋毁和贬低的影，他们像幽灵一样跟在他的后面，发森的冷笑：王铁山，你不如我，搞战术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沈东立正回答：“军长，既然您已经决定要把双榆树战斗的症结搞清楚，那我只能站在我岳父的立场上提前状态了。我改天再去看望孙芳阿姨。”

如果您和东之间真的要发生争斗，我一定是爹爹的盟军。

六菜一汤。一瓶茅台像一个红的士兵，立正在桌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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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也就有理由认为，你的确是在一步一步地否定我。”

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满怀雄心，在长江北岸，在广西剿匪，在朝鲜双榆树地，但是他终于老了。他希望他的属是他的忠实的执行者，同时也是他的崇拜者。

王铁山大步跨家门，老伴孙芳向他后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东没来？”

王铁山没有上离开办公室，他收了收心，从公文包里取几封短信，上老镜又看了一遍。

孙芳闹不明白老家伙这几天撞上了哪路神仙，成天绷着个脸，像是有谁借了他的米还给他了糠。上班之前甩了一句话，说是中午叫沈东过来吃饭，害得老太太和公务员忙乎了一个上午。菜得不多，但是样样致。岂料一番用心用力的劳动成果全都便宜了光杆司令。

爹爹：

父亲已经去世了，您也上了岁数。往事倒不回来，忘记它吧。当初东没有真实地汇报爸爸的最后留言，是我同意的。

“你没有使我满意，”王铁山收敛笑容，又敲了敲桌“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王铁山不吭气，横了老伴一。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铁山原地伫立，盯着沈东那张年轻的微笑的脸庞，足足盯了十几秒钟，牙帮骨突然一阵悸动。

“哦，什么意思？”王铁山已经着装完毕，沈东的拒绝尽十分婉转，他还是到了大的意外。要知，一个集团军的军长要一个团长去自己的家里就餐，这不是什么请客，这差不多就是命令。而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居然遭到了拒绝。

真的吗？那就试试吧！

沈东正军帽，摸了摸风纪扣，军用鞋碰撞清脆的响声。他抬臂向王铁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过去，以齐步的幅度跨了集团军军长的办公室。

沈东踌躇了一下“军长，我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

“哈哈，很好，我们都是君，不说假话。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迫使我选择你担任萨岗攻演习的指挥员。”

这顿酒委实喝得无滋无味，王铁山呼呼啦啦扒了一碗饭喂饱肚，便把自己

争争斗斗骂骂咧咧铆着劲了几十年，但是有一条，工作上大家都是不糊的，都没有过推诿扯的事情，遇到困难两副肩膀一起上去。遇到开心的事儿，拎一瓶老酒两个人能喝到半夜。虽然中间不断穿一些不愉快的情节，但毕竟还是见了坦诚。他看来严泽光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他的态度有些反常，可是他不认为严泽光会对他王铁山的人格行诋毁，他依然忧心如焚地组织对严泽光的抢救，派人员到上海北京为严泽光请专家名医。严泽光断气时他不在场，首先是严泽光不让他在场。那当他正在同军区通话，请求派直升飞机抢运严泽光去上海。严泽光的后事也是他承办料理的，直到那时候，他还不知严泽光最后留言的真实内容，只是从郭靖海等人的嘴里听到了片言只语。可是后来严丽文不再喊他爹爹了而是喊他王叔叔了，他才发现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

他理解严泽光，过去他给严泽光太多的忍让。在内心，他觉得他好像确实欠了严泽光什么，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杨桃牺牲或者失踪的时候起，也许是双榆树地战斗的过程中间，也许是第一次授衔的时候。

这件事只有我和东两个人知。您别再问了，别再为此难过了。

“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在竭力尽职。”

他以最快的速度，以不可阻挡的情的力量，重新把严丽文召唤到麾下，并且把她调回了师医院。但是严丽文同沈东一样，仍然矢否认严泽光有正式的遗嘱。

沈东的态度使王铁山一度松弛的脸又沉下来。他眉微蹙，注视着自己麾下这个不卑不亢并且有倔的小团长，心里掠过一丝愠怒。但是他很快就把这情绪掩盖起来，地了一烟，似乎平静地对沈东说：“好吧，我们的任务暂时解除了。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就到我家去吃午饭吧。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孙芳阿姨的意思。”

“你可以走了。”王铁山终于遏制住一即发的怒火，冷冷地说。

王铁山说完，起到衣架前摘下了帽。

沈东从心里笑了。军长能把心底藏着的那隐私坦率地暴来，同时也正是对他自己人格的证明。“军长，我是照您的思路往前走的。您说过，在新的条件下，要注重研究新的教育理方法，更准确和地掌握和控制队。所以，我们对于传统的带兵之就要重新行审视了。”

在一定程度上包括你的岳父。”

“东也太见外了，到了家门都不来。不怎么说，丽文还是我带大的嘛。”

沈东说：“军长，写这篇文章我并没有带着个人情彩。对于前辈的传统，我有权利继承，也有权利选择并且加以丰富。事实上，您当年规定的军官自行政理细则，人才首位晋升制，我们至今仍然在对照实施，只不过加了两条。现在毕竟有了许多新的问题，当然也就会现新的思路，这一，我是受过军长的表扬的。”

沈东沉默。片刻之后说“我执行命令。”

“切酸菜来。”王铁山沉着脸，低低地吼了一声。

2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逐渐远去的背影，愤怒地欣赏那副充满朝气的肩膀，他甚至从内心滋生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沈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他才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混账！

刚到团里工作那阵，他和严泽光都才三十挂零，一个人能喝七八两。那时候茅台价贱，一瓶才三块来钱。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重沈东的。他甚至觉得，沈东其人，不仅在格上、气质上酷似他的过去，就连那一副板正的躯，也像是倒回二三十年的王铁山，而且事实上也确实是他最先发现了这个思想活跃的小参谋，原谅宽容了他的缺，并且也是在他的家里，沈东才同丽文认识的。然而，他却是严泽光的崇拜者和维护者。集团军军长麾下的一名势看好的团长，却始终摆脱不了严泽光影的笼罩，这不能不让王铁山时时到一尴尬，不免要经常扪心自问，我到底是怎么啦，我究竟是怎样对不起你严泽光啦？没有嘛。你临死的时候来那么一下是什么意思？很不磊落哦。

把信又看了一遍，王铁山的心里好受多了，但是仍然对沈东的不卑不亢耿耿于怀。

沈东微笑了一下。此时他已经充分地放松下来。尽军长的话有些云遮雾罩的，也尽军长脸上的表情忽冷忽，但是他还是能够觉军长的善意和对于他本人的发自内心的重。尽军长和他的岳父严泽光之间曾经有过一段难言的历史，但是他的人格却是始终受到沈东的尊重和仰慕的。沈东揣，军长今天之所以把他单独留下，并非不怀好意，也并不是要对他的岳父行指责，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就像他本人说的，因为他到他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