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行自洛至。
大赦天下。
上还洛,闻淮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持锋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而以君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矣!不务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有司治“反形已,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淮侯信称病,不从击豨,使人至豨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发以袭吕后、太;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杀之。,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反状于吕后。吕后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贺。”信,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兴兵绝新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弃冠带,以区区之越与天抗衡为敌国,祸且及矣!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关,据咸。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然汉王起、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移兵而诛王。天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以新造未集之越,屈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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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午,立皇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友为淮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上得之,宁可以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立恒为代王,都晋。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者无得群臣,群臣绛、等莫敢,十馀日。舞侯樊哙排闼直,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之事乎?”帝笑而起。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初,淮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以赐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令人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王疑其与,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