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言少语，偶尔冒一声河南腔，带着唢呐的乡土气。

倒是省委主持工作的周惠声调低八度，也许是在三哥惠浴宇面前须有几分规矩，也许是对下的过分烈有几分疑虑和隐忧。

是啊，大跃方兴未艾；正所谓红日照，温度计里的银直线上升，惠浴宇率团来湖南参观；长沙的猪场、韶山的稻、株洲的工厂…各行各业看来都是好月圆，讲来更是万奔腾，山岳摆箕。仿佛湖南省和全国一样，到布满了希望和理想的油海，一粒火星便烈焰冲天；仿佛六亿神州各个都是盘弯弓，天落日的英雄，是要从土坷垃里刨一个“共产主义”来。

江苏参观团的同志讲：“我们十年规划要在五年内实现…”湖南的同志便不甘落后。负责工业的讲：“到九月底之前，我们要把生铁日产量跃到万吨以上”负责农业的讲：“我们已经搞五个万公社…”

然而，这些不过是机关枪甚至小径，远比不上有些兄弟省的大炮轰鸣乃至全国的万炮震天地：

一颗大蒜三斤六两，像岳云用的银锤一般；一个甜瓜十六斤，比油桶一；一粒谷包三粒稻，如同生宝宝睡摇床；一株黄麻丈五，要用斧伐木一般去“收割”；一粒蚕豆七两五，一亩西红柿收四万斤！亩产二万斤的黄瓜，一万八千斤的葱，还有成的老母猪，一胎下了二百多猪仔儿！…你敢怀疑那是权威的《人民日报》公布的消息，全世界为之目瞪呆。

“哎，华主席，提起大跃，你还是偏左的”周惠略显沙哑的声音将华国锋从昔日的烈中唤回。他定定神，看清周惠那张友善的面孔早已没了昔日盛年壮，苍白的两鬓夹了一方青石般冷凝的肌骨。于是，他又到了人民大会堂敞的东大厅所独的清凉，远不似当年湖南的红日照，暑蒸腾。中央领导都知，人民大会堂是避暑办公的好地方。华国锋直地笑笑，大度地，认了周惠的评判。照共产党的惯例，下级要维护上级的威信，全党要维护领袖的威信，在公开场合讲话要注意，在私下个别心却尽可直言，叫作内外有别。周惠也明白这个理，现在是老战友忆旧，尽可放开来谈：“你们那个湘潭地委办了个万公社，把我闹得毫无办法。你们那里放卫星最多，大炮也最多。”

华国锋仍是宽厚地微笑，大度地。

“我也不是不左，也放大炮，来着。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到第二个五年计划就，就闹。宣布共产党主义是××，他在***宣布，全国广播，当时都以为共产主义来这么早，真兴，也不是主席一个人责任，全党脑袋都。小舟好一些，比较清醒，是中间偏右，我是中间偏左。”周惠望着华国锋叹“华主席，你那时可是咱们湖南的左派我也左，但还跟不上你们，慢半步…”

华国锋频频，始终不改宽厚朴实的微笑。

“谭震林更是谭大炮，骂‘娘了个×’。”周惠津津有味地着烟“想当年”“他在广州中山堂开全国农业工作会议，胡继宗胡指挥去参加，走前跟我请示报多少产量。我说湖南最年产量二百二十五亿斤，报增产一成二百五十亿斤。小舟也同意去之后，湖北第一个汇报，产量是翻一番带拐弯，由历史上最年产的一百六十五亿斤一下翻成三百五十亿斤。胡继宗坐不住了，忙打电话请示。我说咱们翻不了跟，还是照讲好的报。这一报，谭老板拍了桌：妈了个×，这回在我的湖南老家了杯大白旗。各省都翻番，就湖南省了白旗！胡继宗回来生气，不理我，说跟着‘二周’倒霉了，门抬不起。我主动去找他和章伯森说：‘胡指挥、章洛托夫，你们也别骂我。第一只有一个。湖北第一，我们倒数第一，他们前面开，咱们乌跟着爬，最后兔和乌还不一定谁真得第一’结果怎广东、河南、湖北，到来都跟湖南要猪要皂…”

华国锋笑声，连连。

对于“大跃”两人虽然讲话有区别，却明显都持了否定态度。只是周惠直尖锐些，华国锋把握分寸些，时刻警惕不要论事伤了泽东。为亲人讳，为尊者讳，他时刻不忘。

“哎，华国锋同志，”周惠的语调变了，从亲密随意变得严肃沉，显然是什么心里话酝酿已久，渐渐成熟，不能不吐华国锋神一振，盯周惠，目光里认真期待和有所警惕的神。似乎他也明白从“大跃”引来的话题会是什么样的质及分量。

周惠抿一下嘴角，将烟用力拧死在烟缸中，下了决心：“大跃是没经验。可你现在怎么又开那么两个会，大讲特讲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你那是划地为牢，自己划个牢自己坐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