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看你将来到底撇得下撇不下桂荣了…”

“别胡扯…”谢平嘴里这么说，早耷拉下去。声音发闷。腔调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是的，场里当年的伙伴成千成百地走，他不是不知。为了挤那政策杠杠，去重新个上海人，起心跟不是“上海籍”的妻、丈夫离婚，撇下嗷嗷待哺的儿女的，又何止一个两个。他也知…他在政策杠杠内。爸爸退休，有空位让他去替。妈妈有信来问过：你还死在那块地方什么呢？他知，十四年了，也该去看看那世界。那黄浦江，那轰轰作响东来西往的列车…那外滩海员俱乐门前的嘈杂和人民广场两侧夜空中敞亮的霓虹灯标语…这些年，公路上过车，特别是过那客运的长途车，那些像甲壳虫似的在坡上蠕动的长途客车，常常引得他神发直。它们常常引他心底的不平静。嘈。它们去地那边了。它们从地那边来了。地那边到底咋样了？他不能平静。但他没去找过老爷。他连一次探亲假都没请过。老爷离不开他。这不假。骆驼圈再没第二个中生。这些年，连老爷的家信，都是他给代写的。骆驼圈够他忙乎的。这都不假。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自己丢了党籍，没脸面去见“江东父老”；也怕场的那帮还记着他，还会给他“鞋带”卡他。不放他走。他不想去碰…他呢，也不服气，不认输，不肯就此走了。就此走了，这十四年算个啥？过还要在岸脚上涮三涮呢，我这算啥？真全错了？鸟灰！再者，还有桂荣…咋办？大伙儿说他俩的事，也有两年了吧。先是悄悄地说，背着老爷说。后来，当着老爷的面也开这玩笑。老爷笑笑，不表态。什么意思？是没把它当回事，还是也有那么想法？摸不准。谢平呢，一老认为，桂荣是自己的学生。是侄辈的人。虽然从桂荣嘴里，这辈分关系有过极其明显的变化，从‘小谢叔叔“到”谢老师“，到”谢平哥“，到”谢平“…但谢平并没多大在意。因为在这些年改变了对他称呼的，远不止桂荣一个。拿桂耀来说吧，去西安上大学前，就拍着谢平的肩膀，叫“老谢”了，前年回来过寒假，一天见面还叫了声”谢老师“，后来一直叫”谢平“：”谢平，你怎么还是那副老样呢？“就这气。不过，说他真一没有意识到桂荣在这期间情上潜移默化的变化，那也是假话。不，意识到了。在人们开他们的玩笑之前，就意识到一了。桂荣常卜他小屋里来。家里有啥好吃的，总端一碗搁他窗台上。过去女孩时，总蹦拉着谢平卜家里去吃。后来不了，宁愿端来，看着谢平吃，把碗洗了，再走。她什么都跟谢平说。什么都来问谢平。谢平要回答了呢，她就兴兴地说声：”行，就这么着！我瞧着也是！“谢平要不回答呢，她心里。还会难过。过好几天，都还会来问你：”那天你咋不吭气？我咋惹了你／特别是从场女校念完中，老爷偏要留她在边，不让她去考大学之后，她几乎把将后生活的希望全寄托在谢平上了。从那以后，她对谢平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和展。谢平默默地接受了桂荣的这变化。它是无法抗拒的。桑那地太空旷了。人们从来就习惯让许多事儿自然地发生，自然地消亡。随它自然地来，随它自然地去。从一个群的素质来说，谢平再没见过，还有什么地方的人能有这般的忍受力，能这般宽容、放达。他们周围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能把它看是应该的，自然而然要发生的。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该这么着。要不，你说咋办？”好比“飞机场”边起那几棵歪歪扭扭的沙枣树，到底是咋长来，又咋枯死的，没人去问个究竟。就该这么着的嘛！

对待桂荣，谢平也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至于，老爷到底肯不肯把这“金疙瘩”舍给他；他比她大十来岁，到底般不般，他都不去想。！撒开了缰绳遛，总会到一个地方的，还能走地球去了？由它去！他一直持这态度。得到齐景芳透给的这信儿，他觉得再不能由着“儿”遛了，得有个态度拿个准主意了。场发给他通知，这说明场的人没忘记他，不再k他。这使他大松了气。他兴，老爷扣他通知，是舍不得他，是离不开他。这说明，自己在骆驼圈的这十四年，没白待，苦没白吃。现在，他得让老爷表明态度：到了是留他，还是放他，或者是放他，给个机会，去看看外边那个阔别了十四年的世界；或者是留他。那他就要成家了，得坦白地向老爷伸手要桂荣了…三十三岁.也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