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歇斯底里之后,他开始警惕自己。如果自己还要争取一个新的十四年,二十四年,就不能允许自己情的防线再现一次溃败的缺,决不允许自己再弱。不能了!已经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多余的力,让自己节外生枝地去陷某“无端‘的纠缠。
他明白,景芳对他的好,是真挚的,但到三十三岁还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人往过的他,在这越轨的“好”的面前,依然是惶惑的。一旦接受了这“好”在他和她的心灵上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呢?会给她带来什么损害?他无所适从…况且,他又想起了桂荣和老淡…
这样,整整过了十几二十分钟,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装作什么也不明白似的,淡淡地笑着:“别小孩气了。这镇僻静得都叫我腻味了,你还待个啥嘛!走吧。不过,就是走,我们还得分开走。我得去上海再待一段,你先回吧…”回到老宅,天黑许久了。老校长和小英还在灯下等他。小英烧好洗脸,洗脚,来三四块方糕,两碗用上等粳米熬成的青亮的稀粥,给父亲和谢平当夜宵吃罢;又沏杯清茶,让他俩过了过嘴。老校长还嚼了茶渣,清了牙。三人才各自回屋安歇。但这一夜,谢平却依然睡不着。月亮久久地在老宅灰黑的檐角上悬浮。堂屋条几上那对青寿字双耳细颈古瓶和当间挂起的那幅文征明的“瘦石三友”六尺中堂,都蒙上一层轻烟似的氤氲。搁板上一尊白瓷的观音,从暗温柔地看着谢平。仿佛在问:我能帮你一什么忙吗?小施主…
谢平朝她笑笑,这才摊开被窝,倒睡了。一早,他起告诉老校长和小英,他今天要约齐景芳来吃饭。老校长和小英见他气顺畅、平和,也格外兴,叫他快去请。他把小英叫到照后,给她两张十块的钞票,让她去买一有江北特的菜。小英看着那两张钞票,难堪地脸红起来。她说:“没有你这两张钞票,我们就不会给你朋友准备好吃的了?下回,你再这么没意思,我报告老去了。”谢平忙收起钞票,走了。大同街上还清静着。一夜风雨,落下不少槐,在檐角。风火墙、门背后。护窗板和街面上铺起,像煞一场“雪”第二旅社里,赶早班车船的人早走过了。用不着赶车船的,则密闭门窗,还在尽情享受这一会儿最惬意的“回笼觉”只有夜班的服务员,收拾走廊里的痰盂,班准备,碰丁钝响,反倒衬得这小客店重檐院清晨忙中偷闲的一片寂静。谢平未及上楼,就被服务员叫住了:“谢同志,齐同志有一封信留给你…”谢平一惊,忙问:“她人呢?”服务员递过信来,答:“一早去船码了。”谢平车转,向船码跑去,磕碰着不少挑担赶早市的人。启龙镇码浅。客靠不过来,只能停泊在二百来米开外的域中。客人上下船还得靠平底驳船“摆渡”待谢平追到码,第一只驳船已经开三几十米。突突地排开那褐红的浊狼,平稳地向客驶去。第二只驳船上客人不多,只坐半船。检票的不让谢平上驳船找。谢平只得绕过检票,跑到更加接近驳船的岬角上去细眺,并力叫了几声:‘景芳。“驳船上的客人朝他瞟过几,没有人回应。过一会儿,倒是那只渐渐靠近铁壳火的驳船上站起一个女,细看看,谢平认那便是齐景芳…
她走了。信上说:“谢平:我一直等你到这会儿。我想,今天晚间你会到我屋里来的;不为别的,只为把白天在天主堂里刚开始了的那场谈话再继续下去,你也应该来。我一直等着。一边等,一边回想我们在一起、不在一起所经历过的那许多事…等到天亮那一刻,没见你来。我只有走了。不,应该说,我是兴兴地走的。在天主堂后院,你装作什么都不明白,但我清清楚楚地觉,你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了,才要这么装。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虽然,不是更多、更充分。)我终于知了我一直想知的。(虽然你不肯明说,怕说。)我也让你知了,我一直想告诉你的那心事…最后,我又清楚地看到,哪怕过了这样的十四年,你不会是计镇华,不会是秦嘉,不会是连成,也不会是我齐景芳,你依然是你谢平。我为你兴。我想,我回去,也能向秦嘉待得了啦。你几时动回来取手续?我们还能见上一面吗?我悄悄地走了。我真怕等今天早起见到你,我又没了走的勇气。说实话,今生今世,我还一回这么不相信自己。还有句话,我几次想说,都不敢说。你回来时,一定要先去福海找找桂荣。羊河有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我和秦嘉是不相信的。希望你亲自去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