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我并不是为吃而吃的,我是为赌气而吃的。
总是听老一辈的说神话似的谭厨,说姑姑筵,说北平的东来顺或上海的…连一只小汤包,他们也说得有如龙肝凤胆,他们的结论是:“你们哪里吃过好东西。”
似乎是好日全被他们过完了,好东西全被他们吃光了。
但他们哪里吃过龙虾和海胆?他们哪里知新鲜的小卷和九孔,好的海鲜几乎是不用厨师的。像一篇素材极好的文章,技巧竟成为多余。
人有时多么愚蠢,我们一直系念着初恋,而把跟我们生活几乎三十年之久的偶忘了,台澎金的恐怕是我们大多数的人还没有学会去拥抱的。
我愿意有一天在太湖吃蟹,我愿意有一天在贵州饮茅台,我甚至愿意到新疆去饮油茶,不是为吃,而是为去觉祖国的大地属于我的觉,但我一定要先学会虔诚的吃一只龙虾,不为别的,只为它是海中——我家院宇——所收获的作,古代曾有一个帝王将意和尊敬给了一株在山中为他遮住骤雨的松树,我怎能不我廿八年来生存在其上的一片土地,我怎能不这相关的一切。
上船去看海是第二天的事。
船本来是渔船,现在却变成游览船了。
正如好的海鲜不需要厨师,好的海景既不需要导游也不需要文人的题咏,海就是海,空阔一片,最简单最沉的海。
坐在船,风狼急,狼和光一起朗朗地落在甲板上,一片明晃,船主很认真从事,每到一个小岛就赶我们下去观光——岛很好,但是海更好,海好得让人起乡愁,我不是来看陆地的,我来看海,净的海,我也许该到籍科去,把份证上籍贯那一栏里“江苏”旁边加一行字——“也可能是‘海’。”
在什么时候,我不知,但我知我一定曾经隶籍于海。
上了岸第一个小岛叫桶盘,我到小坡上去看坟墓和屋,船认认真的执行他的任务——告诉我走错了,他说应该去看那彩鲜丽的庙,其实澎湖没有一个村没有庙,我一天已经看了不少,一般而言湖的庙比台湾的好,因为商业气息少,但其实我更看的是小岛上的民宅。
那些黯淡的、卑微的、与泥土同系的小屋,涨时,是否有狼来叩他们的窗扉;风起时,女人怎样焦急的眺望。我们读冰岛渔夫,我们读辛约翰的《驰海骑士》,但我更想读的是匍匐在岩石间属于中国渔民讨海的故事。
其实,一间泥土的民宅,是比一切的庙宇更其庙宇的,生于斯,长于斯,枕着涛声,抱着海风的一间小屋,被光吻亮了又被岁月侵蚀而斑驳的一间小屋,采过珊瑚,捕过鱼虾,终而全家人一一被时间攫虏的一间小屋,乐而凄凉,丰富而贫穷,发生过万千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悠然意远的小屋一一有什么庙宇能跟你一样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