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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雨落得这样温柔，这不是你所盼的雨吗？记得那一次，你站在后里，抬起，让雨落在你张开的时，那真是好笑的。你又喜一大早爬起来，到小树叶下去找雨珠儿。很小心地放在写算术用的化学垫板上，兴得像是得了一满盘珠宝。你真是很富有的孩，真的。

这样吧，寄给自己，那个逝去的自己。寄给那个听小舅讲灰姑娘的女孩，寄给那个跟父亲念《新丰折臂翁》的中学生。寄给那个在边静坐的织梦者，寄给那个在窗前扶沉思者。

那么，今日的信寄给谁呢？谁愿意看一带灰白的烟雨呢？但是，我的前又没有万里晴岚，这封信却怎么写呢？

手时握着笔，满纸画的都是人，上次念心理系的王说，人所画的，多半是自己的写照。而我的人像都是沉思的，嘴角有一些悲悯的笑意。那么，难这些都是我吗？难这些上穿着曳地长裙，右手握着擅香折扇，左手擎着小伞的都是我吗？咦，我竟是那个样吗？

凭窗望去，雨已看不分明，黄昏竟也过去了。只是那清晰的声音仍然持续，像乐谱上一个延长符号。那么，今夜又是一个凄零的雨夜了。你在哪里呢？你愿意今宵来梦吗？带我到某个旧游之去走走吧！南京的古老城墙是否已经苔？柳州的峻山是否也已剥落？

是雨中的行人，倒像是在过泼节了。一会儿，她们消逝在树丛后面，我的面前重新现的绿野，低低的天空。

下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呢？我不知。当有一天我老的时侯，或许会写一封很长的信给你呢！我不希望你接到一封有谴责意味的信，我是多么期望能写一封谢的赞的信啊！只是，那时候的你得到它吗？

那年夏天，教室后面那棵树开得特别灿，你和芷同时都发现了。那些枝被成串的黄压得低垂下来，一直垂到小楼的窗。每当落雨时分，那些串儿就变得透明起来，得让人简直不敢气，那天下课的时候，你和芷站在窗前。在雨里，雨在里，你们遂被那些声音、那些颜颠倒了。但渐渐地，那些声音和颜也悄然退去，你们遂迷失在生命早年的梦里。猛回来，教室竟空了，才想起那一节音乐课，同学们都走光了。那天老师骂你们，真是很幸运的——不过他本来就不该骂你们，你们在听夏日雨的组曲呢！

什么时候你又走中学的校园了，在遮天的古木下，听隆然的雷声，看松鼠在枝间，你忽然悦起来。你的欣喜有一原始的单纯和烈，使你生起一舞的意念。但当天空陡然变黑，暴风夹雨而至的时候，你就突然静穆下来，带着一虔诚的敬畏。你是喜雨，你一向如此。

雨声滴答，寥落而丽。在不经意的一瞥中，忽然发现小室里的灯光竟这般温柔；同时，在不经意的回顾里，你童稚的光辉竟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而我呢？我的光芒呢？真的，我的光芒呢？在许多年之后，当我桌上这盏灯燃尽了，世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光呢？哦，我的朋友，我不知那么多，只愿那时候你我仍发着光，在每个黑暗凄冷的雨夜里。

一张信笺摊在玻璃板上，白而又薄。信债欠得太多了，究竟今天先还谁的呢？黄昏的雨落得这样忧愁，那千万只柔柔的纤指抚着一束看不见的弦索，轻挑慢捻，着的总是一片凄凉悲怆。

年齿渐长，慢慢也会遭逢一人事了，只是很少看到你心平气和过，并且总是带着鄙夷，看那些血气衰败到不得不心平气和的人，在你，是火炽的，恨是死冰的，同情是渊的，哀愁是层叠的。但是，谁知呢？人们总说你是文静的，只当你是温柔的，他们永远不了解，你所以光，是钦慕那光明；你所以雨，是向往那分淋漓。但是，谁知呢？

当你读到论语上那名“知其不可而这之”忽然血如涌，几天之久不能安座。你从来没有经过这样大的暴雨——在你的思想和心灵之中。你仿佛看见那位圣人的终生颠沛，因而预到自己的一份命运。但你不能不同时到欣，因为许久以来，你所想要表达的一个意念，竟在两千年前的一典籍上现了。直到现在，一想起这句话，你心里总激动得不能自己。你真是傻得可笑，你。

渐渐地你会忧愁了。当夜间，你不自禁地去听竹叶滴雨的微响；当初秋，你勉念着“留得残荷听雨声”你就模模糊糊地为自己拼凑起一些哀愁了。你愁着什么呢？你不能回答——你至今都不能回答。你不能抑制自己去喜那些苍晾的景，又不能保护自己不受那愁绪的染。其实，你是不必那么善，你看，别人家都忙自己的事，偏是你要愁那不相的愁。

但是，她在哪里呢？就像刚才那两个在山径上嬉玩的孩童，倏忽之间，便无法追寻了。而那个“我”呢？隐藏到哪一树丛后面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