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为了追求效率,它将劳动与享受归纳为象的生产和消费,以制度化的方式保证了功能。细节在制度的格式里简约,生动的质渐渐消失了。它过速地完成过程,达到目的,余下来的还有什么呢?其实,所有的形式都是在过程中的。过程缩减了,形式便也简化了。所以,描写城市生活的小说不得不充满言论和解析,因为缺乏形式,于是难以组织好的故事。现代小说故事的变形、夸张、颠倒,都是为了解决形式的匮乏,但也无济于事。以至于,狼汉、无业者、罪犯、外乡人、内省人、神病患者,会成为城市生活小说的英雄,因为他们冲了格式,是制度外人。他们承担了重建形式的幻想。在这一个发展中的时期,我们的城市其实还未形成严格的制度,格式是有缺陷的,这样的生活方式有着传奇的表面,它并不就因此上升为形式,因为它缺乏格调。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人都是散了神的。而真正的形式,则需要神的价值,这价值是在长时间的学习、训练、约束、取中锻炼而成。而现在,显然时间不够。像我们目前的描写发展中城市生活的小说,往往是恶俗的故事,这是过于接近的现实提供的资料。
比如,著名的盛产年画的杨家埠。在往昔的岁月里,收过秋后,就有贩年画的客商,从遥远的东北赶着车早早来到杨家埠。他们睡在画坊的阁楼上,画坊里通宵达旦刻印年画,赶着定货。客人睡梦里都是,印板拍着印机,啪啪的响声。等货齐了,捆扎着装上车,再上漫漫归程。此时,已近年关。这一个买卖的过程,相当漫长,效率相当低。每一步都须人到手到,就是由于这样的动作和环境,情景便产生了。还有,在绍兴的乡间,我认识一位公公,他每天上午要去镇上茶馆喝茶。他背一个竹篮,篮里放着自己吃的糕,篮上再挂一件布衫,以防变天时好添加。一清早起,沿了河走一段,稻田间的田埂走一段,穿过一两个村落,走过二三座木桥,太了,他就踏了茶馆。我住镇上的时候,他送过我两次礼,一次是他园里结的第一个葫芦,二次是他喂的母下的一批。这就是公公的生活方式,这方式是可称为形式的,因为它的神成份,已经超过了实用的任务。再有,我所队的安徽农村,县里召开基层会,是不负责伙的,那就需要队里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于是,便要带上个专门饭的,还要到城里联系个饭的地方。这方式也是有人情味的,它包着人和人的特定的关系。在那里,假如有人病重,要送城里医院治疗,病人要去,病人的丈夫或者妻自然也要去。父母一走,孩怎么办?带去。那么猪谁来喂?谁来喂?于是跟去。狗会自己找,本是不必去的,可因为眷恋家人,便也去了。就这样,医院的院里都是一家,一家,飞狗,烟薰火燎,像个野营宿地。可是,有趣味的形式,就是发生于此。在农村时,有个小姊妹邀我一同去赶集,她怎么动员我?她说,路上要经过两井呢,都是甜井!
小说这东西,难就难在它是现实生活的艺术,所以必须在现实中找寻它的审质,也就是寻找生活的形式。现在,我就找到了我们的村庄。
这方式在当时都被艰难的生计掩住了,如今,在一个审的领域里,我重新发现了它们。它们确实是以低效率和不方便为代价的,可是,艺术和现代化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1999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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