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将那荒草全踏平了。年轻的男孩与年青的女孩温存地亲着,把什么都忘了。啤酒恩的妈妈给大家发糖,是一彩的清凉糖,大家便安静地吃糖。这时候,乐队上了场,合唱队上了场,指挥也风度翩翩地上了场。掌声轰起之后便陡地肃静了。
《费德里奥》序曲奏起了。在那青青山峦的大的环抱下,在那二万人聚集的广场的环抱下,在那层层石阶庄严的环抱下,那一舞台是十分的小,那一支乐队是十分的小,那一句乐声是十分的微弱。微弱的乐声缓缓升起,在回的风声之中,缓缓升起,乐声渐渐地注满在这山峦之下的广场之间。在这几乎要是庄严的一刻里,却有一个男,捧着饭盒,从容地穿过舞台,为那摄影师递了去,人群里便有愉快的笑声。那笑声与那肃静,与那庄严的乐曲,竟丝毫没有一冲突,于是,我也笑了。这时候,忽然小号响起了,小号是在场外响起,这是《费德里奥》序曲中著名的段落,小号嘹亮有如征战的号角,在场外悠扬地响起,穿过万攒动的广场,与前台的乐声汇合,又好象领导了前台的乐声,翻过了青山,越过了河,豪迈地远去。二万个人一起转动了脑袋,寻那小号声去,在广场后面,的山峦上,有一座石堡,号声似乎就从那石堡里遥遥地响起,这是戏剧的段落,而小号已与乐队汇合,从那神秘的幽森的古堡里消失。人群里掀起惊喜的声狼,贝多芬依然在镇定地歌唱,人们这才又渐渐地静了。
然后,贝多芬的第九响曲奏起了。几乎是与第一个乐章的第一个乐句同时起来的,最的一级台阶后面,那最后的一排山峦,那极远极远的天边,忽然的,而来一阵雷鸣,雷鸣如礼炮一般,轰然而起,蛇形闪电无声地在山上黛的天空里舞蹈。这是神圣的一瞬间,地动山摇。音乐在远去的雷声之间张的急促的聚会神的行,雷声而去,而去。乐声逐渐大起来,压倒了山谷间回的风声。那微弱的音量却以一威慑一切的气度,压倒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乐声像乌云一样,弥漫在二万人的。雷声又骤然而起,闪电在天空飞舞,这是一幅壮丽的图景,二万人被这图景征服了,连最最快乐的孩都忘了嬉笑。山峦上,参天的大树无声地摇摆起伏,好象绿的波涛,雨落了下来,人们都没有动。那正是乐章之间的间隙,四下里一片雨打树林的寂静的沙沙声,那是最最的寂静。那寂静的沙沙声好象是一个人的脚步。我想起这一座山的名字是一个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人,这人是谁?乐声又起来了,那是如歌的柔板,在雨声的沙沙的衬托下,乐声是沉思着行。雨声却响亮了起来,一声震耳聋的霹雳,大雨倾盆而下,二万个人几乎是在一秒钟内,站起来撑开了伞。二万五颜六的伞如天绽开的鲜一样地举了起来。人们忽然快乐地笑了,二万个人快乐地笑着举着伞,站在威严的层层石阶上,望着贝多芬的第九响曲在雨中行。指挥台恰巧是在帐篷的沿外,剎那间那指挥已成了一个疯狂的人。而他挥舞着指挥捧,激昂地甩着,乐声没有停止,乐声行着。雨急骤地打在二万柄鲜般的伞上,发震天动地的响。乐声消失在雨伞的响之中。只见那浑透的指挥愤怒一般地挥动着指挥,就像在指挥一支乘胜的军队。人们笼罩在雨声的响中,快乐地笑着。雷声大作,闪电在上的天空盘旋。灰暗的天空被雪亮的闪电撕裂了似的,惊心动魄而却瑰丽地明暗着。忽然之间,那遥远的、在台阶最最底下的舞台上,合唱队员们庄严地站立了起来,无声地张开了宏亮的歌。乐队无声的雄壮的演奏着,合唱队无声的激越的歌唱着,歌唱着那著名的诗句──
乐啊,丽的神的火。
在这一剎那间,我忽然的、不知为什么的想起了波恩的贝多芬广场,波恩的绿茵草地上泥垒成的贝多芬像,贝多芬的小街上的故居,而那故居里其它什么都忘了,独独地想起了贝多芬的助听,那是如喇叭一样,如火筒一样的,生了绿锈的破烂的助听。那助听忽然地现在我的前,充满了绝望的神情,这是最最彻底的绝望的神情。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故居里其它什么我都忘了,独独地记得这助听。那是多么多么绝望的形状,如果绝望也有形状。那是犹如宿命一般的绝望。我不忍去想那助听了,我无法去想那助听。我避开那助听,却想起了一个传说:有一支送葬的队伍悲恸地行,却看见路上有一个人在徘徊,习俗以为送葬的队伍从后走过是不祥的预兆,那路上的人顿时将被恶运攫住。可是,送葬的队伍忽然认了那人。他们便说“等一等,是他。”送葬的队伍说:“等一等,是他!”送葬的队伍停止了脚步,目送他走远,才继续上路。我永不能忘记这一个不甚可靠的传说里,送葬的队伍说:“等一等,是他。”令我到一彻心的安。乐队无声地演奏着,合唱队无声地歌唱着,歌唱──
乐啊,丽的神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