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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立(3/10)

到右安门外去了,小转铃就住在附近。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走到这儿来,我绝没有找她的意思,可是偏偏碰上了。

她穿浅黄的上衣,红裙,在路边上站着,嘴直哆嗦,一副要哭的样,看样早就看见我了。我赶从车上下来。打个招呼说:

“铃,你好吗?”

她说:“王二,你他妈的…”然后就哭了,我觉得这件事不妙——我们俩最好永远别见面。

小转铃叫我陪她去吃饭。走新开的得月楼,一看菜单,我差来:像这没名的馆竟敢这么要钱,简直是不要脸。这个东我不起,可要她请我又不好意思。过去我可以说:铃,我有二十块钱。你有多少钱!现在不成了。我是别人的丈夫,她是别人的妻。所以我支支吾吾,东张西望,小转铃见我这个洋,先是撅嘴,后来就火了。

“王二,你要是急着回家,就!要是你我还有在一块吃饭的情,就好好坐着。别像狗把心叼走了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我在想,这年吃馆多少钱,等付帐时闹个大红脸就不好了。”

“这用你说吗!我要是没钱,早开了!王二,你真叫我伤心,你一定被你那个二妞得不善!”

“你别这么说。我就不会说这话。”

小转铃的脸红了。她说:“我就是想说这个。好吧,不谈这话,你好吗?最近还写东西吗?”

我说顾不上了。近来忙着造炸药。她听了直撇嘴。正说着,服务员来叫菜。她像怄气一样了很多。我不习惯在桌面上剩东西,所以她可能是要撑死我。

十年前,我常和小转铃去喝酒。我喝过酒以后,总是很难受,但每次都是我要喝。而小转铃质特异,喝白酒如饮凉,喝多少也没反应。天生一个酒漏。夏天在沙河镇上,我们喝了一青梅酒,这东西喝起来味尚可,事后却疼得像是脑浆都从耳朵来。酒馆里只有一下酒菜,乃是猪脑。铃说看着都恶心。我还是要了一盘,尝了一,腥得要命。她不敢看那个东西,把它推到桌角,我们找个题目开始讨论。

所谓讨论,无非是没事扯淡罢了。那天谈的是历史哲学。据说克莉奥佩屈拉的鼻决定了罗帝国的兴衰,由此类推,一切大的后果莫不为细小的前因所注定。而且早在亿万斯年之前,甚至在创世之初,就有一个最微小的机缘,决定了今日今时,有一个王二和小转铃,决定了他们在此喝酒,还决定了下酒菜是猪脑,小转铃不肯吃。你也可以说这是规律使然,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小转铃说,倘若真的如此,她简直不想活了。为了证明此说不成立,她吃了一猪脑。这东西一了嘴,她就要吐,我也劝她把它吐了,可是她把它吞了下去,见它像只活青蛙,一了她的胃。小转铃就是这么倔!

小转铃对什么都认真,而我总是半真不假。坐在她面前,我不无内疚之,抓起啤酒瓶往肚,脸立刻就红了。

说:“王二,我今天难得兴。请你把着量,别到烂醉如泥。记得吗?那次在沙河镇上,你了大洋相!”

那天晚上我的什么洋相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她把我扛回去的,很难想象她能扛得起我。但她要是要扛,好像也没什么扛不动的东西。我站起来到柜台上买了一瓶白兰地。回来后铃问我要什么。我说我今晚上不想回家,想和她上公园里坐一宿,这瓶酒到后半夜就用得着了。小转铃大喜:

“王二,你要让我兴,总能想办法。不必去公园,上我家去,近得很。”

“不好吧?你丈夫准和我打起来。”

“我早离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说离婚可不容易,尤其是通过法院判离,她说可不是?她们报社就派了一位副主编来工作,叫她别离婚。“假正经!完全是假正经!”

“你怎么和他说?”

“我说,有的人我的×,有的人就不!老先生当场倒,以后再没人找茬!”

“你别故惊人之语啦,没这话吧。”

“我说过!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我可不像你,说句真话就脸红。你的论文还在我这儿呢!我常看,获益极多!”

提起那篇论文,我的心往下一沉,好似万丈楼一脚蹬空。我早己忘了除了爆炸化学和微生,好多年前还写过一篇哲学论文。这事怎么会忘记?我有怀疑自己是存心忘记的,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我在知青最后一个冬天,别人都回城去了,男生宿舍里只有我一个。我叫铃搬过来,我们俩形同夫妇。我从城里搬来很多书,看到那么多漂完的书堆在炕上,真叫人心怒放!

那一年城里中国书店开了一家机关服务,供应外文旧书。我拿了我妈搞来的介绍信和我爸爸的钱混去,发现里面应有尽有。有好多过去的书全在扉页上题了字、盖了印章。其中很多人已经死了,还有好多人不知去向。站在的书架下面。我觉得自己像盗墓贼一样。我记得有几千本书上盖着“志藏书”的字样——曾几何时,有过很多徐志那样的人,在荒漠上用这些书筑起孤城。如今城已破,人已亡,真叫人有不胜唏嘘之情!

我在知青看了一冬天的书。躺在坑上,看到疼时,就看看窗玻璃上的冰。这时小转铃就凑上来说;王二,讲讲呀!她翻着字典慢慢看,一天也看不了几页。

我从小受家传的二手洋教育,英文相当不赖,所以能有阅读的乐趣,但是我只颠三倒四讲几句,又埋读书。天黑以后,像狗一样趴在坑上,煤油灯炙黄了发。到发沉时,我才说;“铃,咱们得睡了。”但是自己还在看书,影影绰绰觉得小转铃在边忙碌,收拾东西,还从我上剥衣服。最后她熄了灯,我才发觉自己赤条条躺在被窝里。

我在黑暗里给小转铃讲自己刚看的书,因为兴奋和疲惫,虚火上升。小转铃对我了必要的措施,嘴里还促着:“讲。后来呢?”

等到开始时她不说话了,刚刚结束,她又说:“后来呢?”

这真叫岂有此理!我说:“喂,你这么讲像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后来呢?”

“后来还没看到。我还得起灯来再看!”

“你别看了!你现在虚得很,我能觉来,好好睡一觉吧。”

有一天晚上我总是睡不着,想到笛卡尔的著名思辩“我思,故我在”我不诧异笛卡尔能想东西来,我只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笛卡尔。我好使缺少什么,这么一想思绪不宁。我爬起来,了两支姻,又起煤油灯,以笛卡尔等辈曾达到的境界来看,我们不但是思维混,而且有一神病。

小转铃醒来,问我要什么,我说要笛卡尔式的思辩。这一番推论不知推个什么来。她大喜,说;“王二。推!快推!”以后就有了那篇论文。

我不乐意想到自己写下的东西,就对小转铃说:“铃,我们有过好时光!那一冬读书的日,以后还会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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