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里彩帛缠树,锦缀枝。满街嗡嗡不绝,市人尽歌:“白雪”虽小人家,门前亦陈四时之草,坊间市井,只闻箜篌琵琶之声。市上男衣冠贱如粪土,时新妇女服装,并脂粉、奇、异香之类,贵得要了命,而且抢到打破。那年与长安弟游,说到文章武事,大伙儿都用白看你,直把你看成了不懂时髦的书呆,吃生喝生的野蛮人。非要说歌舞弦,饮酒狎之类的勾当,才有人理你。那年妇女气焰万丈,尤其是漂亮的,夏日穿着超薄超透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杨贵妃羽衣霓裳之舞时的制式。或着三式室内服上街,那是贵妃娘娘发明的。她和安禄山通抓破了,两块劳什布遮在前,皇帝说得不得了,也不知自己当了王八。那年儿杨贵妃就是一切。谁不知杨家一门一贵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杨国忠相国,领四十使:你就是要当个县尉也要走杨府的门啦!不来这一的,纵使文如李太白,武如郭仪,也只好到饭馆去端盘。贵妃娘娘的,是天下少女的楷模。她围围极大而腰围极细,这纺锤式的型就是惟一的人模式。薛嵩的妹妹眉很好看,全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她上。督着她束了腰猛练负重蹲和仰卧推举,结果练一个贵妃综合症来,柬着腰看,人还可以;等到把衣一解,上的往下坠,上的往上涌,顿时不似纺锤,倒似个油锤。如此时局,清的人也就叹气,绝了仕途之念。奈何薛嵩非要衣紫带玉不可。妹妹没指望,他就亲自:从李年习笛,随张野狐习弹筝,拜谢阿蛮为师习舞,拜王大娘为师习走绳。剃须描眉,节束腰。三年之后诸般艺成,薛嵩变为一个长九尺,面如玉,弱不禁风,一步三摇之丈夫,合乎魏国夫人(杨贵妃三妹,唐宗之姨)面首的条件,乃投虢门。看,唾余,受尽那臭娘们的窝气。那娘们还有待狂哩,看薛嵩为其倒桶,洗内,稍不如意便大肆鞭挞。总之,在虢府三年,过的都是非人生活。好容易讨得她心,要在圣上面前为他提一句啦,又了安史之,杨氏一族灰飞烟灭。天下刀兵汹汹,世风为之一变。薛嵩又去投军,经百战,屡建奇勋,在阵前斩将夺旗。功劳该封七个公八个侯。奈何三司老记着他给虢国夫人当面首的事,说他“虢国男妾,杨门遗丑,有勇无品,不堪重任”到郭仪收复两都,天下已定,他才混到龙武军副使,三的品级,四的职事。此时宦官专权,世风又为之一变。公公们就认得孔方兄、阿堵,也就是钱啦。薛嵩一看勤劳工事,克尽职守没路,就弃官不。变卖家中田产力资本,往来于江淮之间,陶朱之业,省吃俭用。积十年,得钱亿万。回京一看,朝廷新主,沅西镇节度使一职有缺。薛嵩乃孤注一掷,把毕生积蓄都拿来,买得此职。总算了二军七州八县的节度使啦,到此一看,他娘,是这么一地面!
红线说,故事讲到这一节,她就有儿知了。五年前一队唐军到山前下寨,她那时还是个丫哩,领一帮孩去看闹。彼时朝霞初现,万籁无声。她们躲在树林里,看见老爷独自在溪中洗浴。在苗山从没见过老爷这么的男人:长九尺,长发髯,肩阔腰细,目似朗星。前一溜金的直生到脐窝,再往下婢不敢说,怕老爷说是奔不才之,老爷那两条,哇!又长又直。婢当时想,谁长这么两条,穿就是造孽!当时婢就对那帮丫说:我现在还小,再过几年,要不把这鸟汉勾到手,我就不是人!当然,婢这么说,是罪该万死的啦!
红线讲到这里,天已经亮了。太虽未山,但东边天上一抹玫瑰。那天正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半边天都蓝白。早上有儿冷,她朝薛嵩上偎过来。薛嵩却想:我虽落难,到底还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山上亮,可别叫别人看见。他就伸一个指把红线推开。
那天早上从将破晓到日来,薛嵩都在教训红线。说的是他一生的教训,全是金玉良言,皆切中时弊,本当照录,叫那些在小胡同里楼搂抱抱的青年引以为戒。奈何事薛氏著作之权,未敢全盘照抄,只能简单说个大概。薛嵩说,男女,原本人之大,绝然无伤,但是一不可过,二不可。过则为,则成。近败,近杀,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君则倾国,如玄宗迷恋杨贵妃,把这锦绣山河败得一一塌糊涂;臣则败家,如薛嵩倒霉,完全是因为他给虢国夫人洗内。所以人办这男女之事,必须要心存警惕,如履薄冰,如临渊,一失足则成千古恨。先贤曰一日三省吾,要到这事儿,三省都不为过。比方说现在,你往我上凑,我就要自省:一、尔乃何人?余与尔押,名分得无过乎?当然你是我的妾,名分上是没问题啦。二、此乃何时?所行何事?古人云,暮前晓后,夫妇不同床。当然,你也不是要那事,不过是上冷,要我搂着你。第三条最难,要顾及人言可畏。如今天已经大亮,我在山上搂着你,别人看了,岂有不说闲话的?这比张敞画眉质要严重多了!我是在男女关系上犯过错误的人,所以要特别警惕。
红线说:禀老爷,婢知过了。又说:每回老爷为这事教训版婢,婢心里就怒得很,真恨不得一刀把老爷杀了扔到山沟里去。所以下回老爷再遇到这事儿,还是免开尊,径直来动家法吧,打多少都没关系。别像个没牙老婆啰嗦起来就没完。红线说到此,眉扬起来,鼻孔鼓得溜圆,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薛嵩想:这小蛮婆说得得,还是别招惹她。另一方面,圣人曰: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今我边只剩一个蛮婆,还是要善加笼络。正好此时大雾起来,薛嵩就说,小贱人,现在没人能看见,你过来吧,老爷我着你。小阅《薛氏宗谱》至此,曾掩卷长叹曰:薛嵩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唐之良臣也!且不论其武功心计,单那早上对红线之态度,已见明。正如武侯词上楹联所说:
“不审势则宽严皆误,能攻心则反复自消!”
余效得此法对付余妻小胡,把她治得服服贴贴,发誓说只要王二爷还有一气,世上的男她连看都不看一。就是仓健跪在她面前,也只好叫他等到王二死了再来接班。闲话免谈,单说那早上薛嵩把红线搂在怀里。红线泣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