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过了一夜。今天早上,她骗她男人,说要到此地来拿行李。她男人就会信她,派了两个人跟着。那知她到了这里,便叫阿齐拦着那跟来的人;她自己便跪在我面前哭诉,说死也不愿回她男人家去。你说我有什么法。只好让那跟来的人先回去再说。好在没有几天,她们要上学了,我将来给她的爹吧。唉,现在的人,心儿真是越过越大了;一个乡下女人,也会闹这样惊天动地的事了!可不是,李妈在旁嘴,太太你不知;我家三叔前儿来,我还听他说呢。我本不该说的,阿弥陀佛!太太,你想她不愿意回婆家,老愿意住在娘家,是什么理?家里只有一个单的老;你想那该死的老畜生!他舍不得放她回去呀!低些,真的么?韦太太惊诧地问。他们说得千真万确的。我早就想告诉太太了,总有些疑心;今天看她的样,真有几分对呢。太太,你想现在还成什么世界!这该不至于吧。我淡淡地了一句。少爷,你那里知!韦太太叹了一气,--好在没有几天了,让她快些走吧;别将我们的运气带坏了。她的事,我们以后也别谈吧。开学的通告来了,我定在二十八走。二十六的晚上,阿河忽然不到厨房里挈了。韦小跑来低低地告诉我,娘叫阿齐将阿河送回去了;我在楼上,都不知呢。我应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正如每日有三顿饱饭吃的人,忽然绝了粮;却又不能告诉一个人!而且我觉得她的前面是黑的,此去不定有什么好歹!那一夜我是没有好好地睡,只翻来覆去地梦,醒来却又一例茫然。这样昏昏沉沉地到了二十八早上,懒懒地向韦君夫妇和韦小告别而行,韦君夫妇约假再来住,我只得糊答应着。门时,我很想回望厨房几;但许多人都站在门送我,我怎好回呢?到校一打听,老友陆已来了。我不及料理行李,便找着他,将阿河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他本是个好事的人;听我说时,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时而掌。听到她只十八岁时,他突然将一伸,起来,可惜我早有了我那太太!要不然,我准得想法娶她!你娶她就好了;现在不知鹿死谁手呢?我俩默默相对了一会,陆忽然拍着桌,有了,老汪不是去年失了恋么?他现在还没有主儿,何不给他俩撮合一下。我正要答说,他已去了。过了一会,他和汪来了,门就嚷着说,我和他说,他不信;要问你呢!事是有的,人呢,也真不错。只是人家的事,我们凭什么去!我说。想法呀!陆嚷着。什么法?你说!好,你们尽和我开玩笑,我才不理会你们呢!汪笑了。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谈到阿河,但谁也不曾认真去想法。一转已到了假。我再到韦君别墅的时候,是绿绿的,桃腮柳,着意引人。我却只惦着阿河,不知她怎么样了。那时韦小已回来两天。我背地里问她,她说,奇得很!阿齐告诉我,说她二月间来求娘来了。她说她男人已死了心,不想她回去;只不肯白白地放掉她。他教她的爹拿八十块钱来,人就是她的爹的了;他自己也好另娶一房人。可是阿河说她的爹那有这些钱?她求娘可怜可怜她!娘的脾气你知。她是个古板的人;她数说了阿河一顿,一个钱也不给!我现在和阿齐说,让他上镇去时,带个信儿给她,我可以给她五块钱。我想你也可以帮她些,我教阿齐一块儿告诉她吧。只可惜她未必肯再上我们这儿来啰!我拿十块钱吧,你告诉阿齐就是。我看阿齐空闲了,便又去问阿河的事。他说,她的爹正给她东找西找地找主儿呢。只怕难吧,八十块大洋呢!我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不愿再问下去。过了两天,阿齐从镇上回来,说,今天见着阿河了。娘的,齐整起来了。穿起了裙,老板娘娘了!据说是自己拣中的;这年!我立刻觉得,这一来全完了!只怔怔地看着阿齐,似乎想在他脸上找阿河的影。咳,我说什么好呢?愿命运之神长远庇护着她吧!第二天我便托故离开了那别墅;我不愿再见那湖光山,更不愿再见那间小小的厨房!1926年1月11日作(原载1926年11月22日《文学周报》第20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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