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已阅读完毕(请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还是得送，可是上了句古话，什么人钞，什么人都钞了。这一来倒是简单明了，不过不是老味了。古董玩的冷落还不足奇，更使我注意的是中山公园和北海等名胜的地方，也萧条起来了。我刚回来的时候，天气还不冷，有一天带着孩们去逛北海。大礼拜的，漪澜堂的茶座上却只寥寥的几个人。听隔家茶座的伙计在向一位客人说没有心卖，他说因为客人少，不敢预备。这些原是中等经济的人常到的地方；他们少来，大概是手不宽心也不宽了吧。中等经济的人家确乎是起来了。一位老住北平的朋友的太太，原来是大家小，不会家里事，只会诗，画画画。这回见了面，瞧着她可真忙。她告诉我，佣人减少了，许多事只得自己；她笑着说现在练来了。她帮忙我捆书，既麻利，也还结实；想不到她真练来了。这固然也是好事，可是北平到底不和从前一样了。穷得没办法的人似乎也更多了。我太太有一晚九来钟带着两个孩走宣武门里一个小胡同，刚不远，就听见一声：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着一个人，正在从黑的上装里掏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顺着灯光一瞥，掏来的乃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太太大声怪叫，赶转向胡同跑，孩们也跟着怪叫，跟着跑。绊了石，母三个都摔倒；起来回一看，那人也转了向胡同里跑。这个人穿得似乎还不寒尘，白白的脸，年轻轻的。想来是刚走这个儿，要不然，他该在胡同中间等着，等来人近再喊站住！这也许真是到了无可奈何才来走险的。近来报上常见路劫的记载，想来这新手该不少罢。从前自然也有路劫，可没有听说这么多。北平是不一样了。电车和公共汽车虽然不算快，三车却的确比洋车快得多。这两车的竞争是机械和人力的竞争，洋车显然落后。洋车夫只好更贱卖自己的劳力。有一回雇三儿，价四百元，三儿定要五百元。一个洋车夫赶上来说，我去，我去。上了车他向我说要不是三儿，这么远这个价他是不的。还有在雇三儿的时候常有洋车夫赶上来，若是不理他，他会说，不是一样吗？可是，就不一样！三车以外，自行车也大大的增加了。骑自行车可以省下一大笔通费。钱的人少，力的人就多了。省下的通费可以帮补帮补肚，虽然是小补，到底是小补啊。可是现在北平街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骑车不但得力，有时候还得拚命。说北平的街够宽的，可是近来常事儿。我刚回来的一礼拜，就死伤了五六个人。其中王振华律师就是在自行车上被撞死的。这通的混情形，国军车自然该负最大的责任。但是据报载，通警察也很怕咱们自己的军车。警察却不怕自行车，更不怕洋车和三儿。他们对洋车和三儿倒是一视同仁，一个不顺就拳脚一齐来。曾在宣武门里一个胡同看见一辆三儿横在儿上和人讲价，一个警察走来，不问三七二十一，抓住三车夫一顿拳打脚踢。拳打脚踢倒从来如此，他却骂得怪，他骂，×你有民主思想的妈妈！那车夫挨着拳脚不说话，也是从来如此。可是他也怪，到底是三车夫罢，在警察去后，却向着背影责问，你有权利打人吗？这儿看了时代的影，北平是有儿晃了。别提这些了，我是贪吃得了胃病的人，还是来儿吃的。在西南大家常谈到北平的吃，这呀那的，一大堆。我心里却还惦记一样不登大雅的东西，就是蹄儿烧饼夹果。那是一清早在胡同里提着筐叫卖的。这回回来却还没有吃到。打听住家人，也说少听见了。这蹄儿烧饼用面，用吊炉烤，薄薄的，却有儿韧，夹果（就是脆而细的油条）最是相得益彰，也脆，也有咬嚼，比起有心的芝麻酱烧饼有意思得多。可是现在劈柴贵了，吊炉少了，蹄儿并不能多卖钱，谁乐意再下去！于是大家一律用芝麻酱烧过来夹果了。芝麻酱烧饼厚，倒更饱些。然而，然而不一样了。１９４６年１0月２８日作。（原载１９４６年１１月１0日《大公报》副刊《星期文艺》第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