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已阅读完毕(请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心斗角的姿态，大概不装不成其为政治家外家罢？装笑，装悲泣，装嗔，装恨，装惊慌，装镇静，都很难；固然难在像，有时还难在不像而不失自然。小心陪笑也许能得当局的青睐，但是旁观者在恶心。可是颜为，有心人却领会那颜里的一丝苦味。假意虚情的哭泣，像旧小说里女向客人那样，尽一把泪一把鼻涕的，也只能引起读者的微笑。--倒是那忍泪佯低面，教人老大不忍。佯嗔薄怒是女人的作态，作得恰好是，所以《乔醋》是一折好戏。极翻成恨，尽恨得人牙的，可是还不失为到极。假意惊慌似乎是旧小说的常语，事实上那假意往往脚。镇静更不易，秦舞心上有气脸就铁青，怎么也装不成，荆轲的事，一半儿败在他的脸上。淝之战谢安装得够镇静的，可是不觉得意忘形摔折了屐齿。所以一个人喜怒不形于，真够一辈半辈装的。《乔醋》是戏，其实凡装，凡作，多少都带儿戏味--有喜剧，有悲剧。孩们说假装这个，假装那个，戏味儿最厚。他们认真假装，可是悲喜一场，到儿无所为。成人也都认真的装，戏味儿却淡薄得多；戏是无所为的，至少扮戏中人的可以说是无所为，而人们的作常常是有所为的。所以戏台上装得像的多，人世间装得像的少。戏台上装得像就有叫好儿的，人世间即使装得像，逗人也难。逗人的大概是比较的少有所为或只消极的有所为的。前面那些例，值得我们味，而装痴装傻也许是值得重提的一个例。作阿姑阿翁得装几分痴，这装是消极的有所为；金殿装疯也有所为，就是积极的。历来才人名士和学者，往往带几分傻气。那傻气多少有儿装，而从一方面看，那装似乎不大有所为，至多也只是消极的有所为。陶渊明的我醉眠卿且去说是率真，是自然；可是看魏晋人的行径，能说他不带着几分装？不过装得像，装得自然罢了。阮嗣宗大醉六十日，逃脱了和司昭亲家，可不也一半儿醉一半儿装？他正是喜怒不形于的人，而有一向当时人多说他痴，他大概是颇能作的罢？装睡装醉都只是装糊涂。睡了自然不说话，醉了也多半不说话--就是说话，也尽可以装疯装傻的，给他个驴不对嘴。郑板桥最能懂得装糊涂，他那难得糊涂一个警句，真喝破了千古聪明人的秘密。还有善忘也往往是装傻，装糊涂；省麻烦最好自然是多忘记，而忘怀又正是一件雅事儿。到此为止，装傻，装糊涂似乎是能以逗人的；才人名士和学者之所以成为才人名士和学者，至少有几分就仗着他们那不大在乎的装劲儿能以逗人好。可是这些人也良莠不齐，魏晋名士颇有仗着装糊涂自私自利的。这就在乎了，有所为了，这就不再可了。在四川话里装糊涂称为装疯迷窍，北平话却带笑带骂的说装蒜，装孙，可见民众是不大赏识这一的--他们倒是下的稳着儿。１９４２年１0月３１日-１１月２日作。（原载１９４３年１月１５日《文学创作》第１卷第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