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我爷爷八十八岁那年chun天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村里人都见他坐着大ma扎子倚在我家临街的菜园子墙上闭目养神。天晌午，母亲让我去叫爷爷回家吃饭。我跑到他shen边，大声喊叫也不见应，用手推去，才发现他已不会动。飞快报告家里人，一齐涌chu来，围上去，推拿呼叫，也终究不济事。爷爷死得非常ti面，面se红run，栩栩如生，令人敬仰不止。村里人纷纷说我爷爷生前积下善功，才得这等仙死。我们全家都为爷爷的死gan到荣耀。

据说，爷爷年轻时，杀死三个人，放起一把火，拐着一个姑娘，从河北保定府逃到这里，成了高密东北乡最早的开拓者。那时候，高密东北乡还是蛮荒之地，方圆数十里，一片大涝洼，荒草没膝，水汪子相连，棕兔子红狐狸，斑鸭子白鹭鸶，还有诸多不识名的动wu弃斥洼地，寻常难有人来。我爷爷带着那姑娘来了。

那个姑娘很自然地就成了我的nainai。他们是chun天跑到这里来的，在草窝子里gun过几天后，我nainai从tou上ba下金钗，腕上褪下玉镯，让爷爷拿到老远的地方卖了，换来农ju和日用家ju，到洼子中央一座莫名其妙的小土山上搭了一个窝棚。从此后就爷爷开荒，nainai捕鱼，把一个大涝洼子的平静搅碎了。消息慢慢传chu去，神话般谈论着大涝洼里有一对年轻夫妻，男的黑，魁梧，女的白，标致，还有一个不白不黑的小子…陆续便有匪zhong寇族迁来，设庄立屯，自成一方世界——这是后话。

我懂人事时，那座莫名其妙的小土山已被十八乡的贫下中农搬走了，洼地似乎长高，天雨日少，很难见到水，隔五六里就是一个村子。听爷爷辈的老人讲起这里的过去，从地理环境到奇闻轶事，总gan到横生chu鬼雨神风，星星点点如磷火闪烁，不知真耶？假耶？

…我爷爷和我nainai开荒地zhong五谷，捕鱼虾猎狐兔，起初还有些提心吊胆，梦里常忆起那几颗血淋淋的人tou，日子一多，便淡忘了。我爷爷说，大洼里无兵无官，天高皇帝远，就是蚊虫多得要命。yin雨天前，常常可见到一团团黑烟压着草梢和水面飞翔，伸手过去，能抓下一小把。为避蚊虫，爷爷和nainai有时tiao进水里去，只louchu两个鼻孔chu气。爷爷还说，chaoshi的草中，每到晚间就放chu幽幽绿光，连成一片，好像水在liu动。泥沼里的螃蟹总是趁着磷光觅食，天明你去淤泥上看，密密麻麻全是蟹爪印。这些蟹子，长成了都如ma蹄大。我甭说吃，连见也没见过这些大蟹。听爷爷讲过去的大涝洼子，令人神往神壮，悔不早生六十年。

夏去秋来，爷爷zhong的高梁晒红了米，谷子垂下了tou，玉米干了缨，一个好年景绑到了手上。我父亲也在我nainai腹中长得全mao全翅，就等着好日子飞chu来闯dang世界。临收获前几天，突然燠热起来，huahua绿绿的云罩在大涝洼子上，云团像炸群的牲口一样胡luan窜，水洼子里映chu一团团匆匆移动的暗影。大雨滂沱，旬日不绝，整个涝洼子都被雨泡涨了，罗罗索索的雨声，犹犹豫豫的白雾，昼夜不绝不散。爷爷急躁得骂天骂地。nainai一阵阵腹痛。nainai对爷爷说：“我怕是要生了。”爷爷说：“生就生吧。这熊攮的天气，我恨不得tong它个窟窿。”爷爷正骂着，就见那太yang从云feng中钻chu来，初时略有些朦胧，立即就she1chu两三束极qiang的白光，扫chu了几dao白天。爷爷跑chu窝棚，兴奋地看着天，听涝洼里的雨声渐渐稀少起来，空中尚有少许银亮雨丝斜着飞。大洼子里积水成片，黄草绿草在水中疲劳地擎着tou。雨声断绝，大洼子里一阵阵沉重的风响。我爷爷高高地望着他的庄稼，见高梁玉米尚好，脸上有了喜se。随着风响，无数的青蛙一齐呜叫起来，整个洼子都在哆嗦。爷爷走进窝棚，跟nainai说云开日chu的事，nainai说她肚子痛得一阵急似一阵，心里害怕。爷爷劝她：“怕什么？瓜熟di落。”正说着话，听到四野里响起一阵怪声，隆隆如gun雷，把蛙鸣声挤到中间来。爷爷钻chu棚去，见有黄se的狼涌如matou高，从四面扑过来，狼tou一路响着，齐齐地chu2上了土山，洼子里顿时水shen数米。青蛙好像全给guan死了。荒草没了ding，只有爷爷的高梁和玉米还没被淹没。又一会儿工夫，玉米和高梁也没了ding，八方望chu去，满yan都是黄黄的水，再也见不到别的什么。爷爷长叹一声，钻进棚里。nainailuo着shen子，在草铺上呼呼叫叫，tou发上gun满了草屑，白脸上透chu灰se。“洪水漫上来了！”爷爷忧心忡忡地说。nainai于是不再叫，爬起来，挪chu棚子望望，立即钻进来，脸上失了se，五官有些挪位。半晌没说话，一张嘴，先放chu两gen哭声：“噢——噢——完了，老三，咱活不chu去了。”爷爷扶她躺在铺上，说：“你是怎么啦？咱人也杀了，火也放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初就说，能在一起过一天，死了也情愿。咱在一起过了多少个一天啦？水大没不了山，树高戳不破天，好好生你的孩子，我去看看水。”

我爷爷折了一gen树枝，斜着往下走了几十步，把树枝cha在luan伸she2tou的水边上，又返回土山高ding看水。迎着yang光的一面只能望chu去几箭远，便被水面泛起的耀yan的光芒挡住了；背光的一面，却可以望到yan的尽tou。yan中全是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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