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现在必须大胆地撒谎,为了让人家对他表示敬意“我虽说从未有幸欣赏您在舞台上的演,但是我先生一再向我谈起您。他在中学时代,常常上剧院看您演,我想,那是在因斯布鲁克。…”
“是的,是在因斯布鲁克,我在那儿呆了两年。”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他发现,我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您简直没法想像,廷演员先生,他和我谈您谈了多少,我对您的情况知得多么详尽!啊,我明天写信告诉他,说我有幸在这里遇见您,他一定会对我羡慕不已。您想像不到,他至今还崇拜您。不,他常常对我说,谁也无法和您扮演的波萨侯爵相匹敌,连凯因茨也不行,推也没法和您演的克斯-彼柯洛米尼,莱昂德尔相提并论。我想,我丈夫后来又特地赶到莱比锡去了一次,就是为了看您登台演,可是到时候他又没有勇气和您打招呼。不过您那个时期的照片他还都保存着,我真希望您能光临寒舍,看看这些照片保得多么心。能多听到一些您的消息,我先生一定会欣喜若狂。也许您可以帮我个忙,给我说什么,我以后好把这些事都告诉他…我只是不知,是否打扰您。或者说,我是否可以请您坐到我这张桌上来。”
他旁边的几个农民抬起来直瞪着我,不由自主地恭恭敬敬往旁边挪动。我看到,他们不知怎地有些忐忑不安,有些到羞愧。他们迄今为止一直把这老人当作一个乞丐对待,有时赏他一杯啤酒喝喝,跟他开开玩笑。我,一个陌生女人,对待他的态度这样尊敬,他们第一次心生怀疑,没准这老人是个人,人家在外面认识他,甚至崇拜他,这使他们到不安。我故意用谦恭的语气请求和他谈话,就像乞求莫大的荣耀,这语气开始发挥作用。“喂,那就去吧。”他旁边的农民他。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好像从梦中站立起来。“很乐意…乐意。”他结结地说。我发现他在使劲压抑他兴采烈的情绪,他这个老演员此刻正在和自己搏斗,不要在别人面前暴他是多么到意外,他是如何笨拙地努力装若无其事的样,就仿佛这邀请和欣赏对他来说纯粹是司空见惯不言而喻的事情。摆一副在剧院里学来的尊严的样,他慢吞吞地踱到我的桌旁。
我大声酒:“请上一瓶酒,为了对廷演员先生表示敬意,来瓶上等名酒。”现在连牌桌旁打牌的人也抬起来看了一,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施图尔岑塔勒,居然是个廷演员,是个名人?既然这个从大城市来的陌生女人对他这样尊敬,他上想必有玩意。年老的女店主把酒杯放在他的面前,姿势毕恭毕敬,和先前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他对我都奇妙无比。我把我所知的关于他的情况说给他听。我假装这些事情都是我丈夫告诉我的。我知他扮演的每一个角,知那位评论家的姓名,知此人写的每一行关于他的评论。他简直惊讶得乎乎。譬如有一次莫阿西前来客座演。这位大名鼎鼎的莫阿西拒绝独自一人到台前谢幕,把他拉着一同上台,后来晚上还建议和他像兄弟似的以“你”相称。他一再像梦似的表示惊讶:“这个您也知!”他早就以为自己已被人遗忘,被人埋葬,现在伸过来一只手,敲敲他的棺材,把他从棺材里拉了来,杜撰他实际上从未拥有过的荣誉。既然自我欺骗是人之常情,他也就相信他在大世界里获得过荣誉,对此信不疑。“唉,这个您也知,而我自己早已把它忘得一二净了。”他一个劲地嗫嚅着说。我发现,他得拼命使劲,不他内心的动;他有两三次从上衣袋里掏他那块脏兮兮的手绢,转过脸去擤鼻涕,实际上却是很快地去那顺着他憔悴不堪的面颊向下直的泪。我注意到了这,看到我能使他兴,看到这个病缠的老人在死之前又一次到幸福,我的心都颤抖了。
我们就这样在一忘情狂喜的状态中一直坐到夜里十一,然后,那位宪兵队长非常谦虚地走过来,彬彬有礼地提醒我们,现在已到戒严时分。老人显然大吃一惊,难天上的奇迹会在人间发生?他恨不得还坐上几个小时。听人家讲述他的事情,沉湎于对自己的幻梦之中。
可是我很兴听到宪兵队长的提醒,因为我一直在担心,他最终还是会猜事实的真相,所以我请求大家:“我希望,先生们能劳驾,送廷演员先生回家。”
“非常乐意。”大家异同声地说,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给他拿来他那破旧不堪的帽,另一个扶他站起来。我知,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再也不会嘲笑他,再也不会笑话他,再也不会伤害他——这个可怜的老人,他曾经是我们青时期的幸福和苦难啊。
当然,在最后分别的时候,他失去了他那竭力保持的尊严。他动已极,再也无法控制情,泪突然从他那疲倦衰老的睛里大颗大颗地涌来。和我握手时,他的手指都在发抖。“啊,善良、仁慈的夫人。”他说“请您代我向您的先生问好,请您告诉他,老施图尔茨还活着。说不定我还会再度复,重上舞台。谁知,谁知,也许我还会再次恢复健康。”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扶着他,但是他几乎板笔直地走路,一新的傲气使得这个潦倒不堪的人又振作起来。我听见他的嗓音里又有另外一傲的声调。他在我的生活开始之时曾经帮助过我,如今在他的生命结束之时,我总算也帮了他一把。我偿还了我欠的旧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