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奇怪的事。
这夜我在云霖(现在要说毓芳了)坐到夜晚十钟才回来,说了许多关于鬼怪的故事。
鬼怪这东西,我在一大的时候就听惯了,坐在姨妈怀里听姨爹讲《聊斋》是常事,并且一到夜里就听。至于怕,又是另外一件不愿告人的。因为一说怕,准就听不成,姨爹便会踱过对面书房去,小孩就不准下床了。到了学校,又从先生里得知科学常识,为了信服那位周麻二先生,所以连书本也信服,从此鬼怪便不屑于害怕了。近来人更在长长大,说起来,总是否认有鬼怪的,但粟却不肯因为不信便不来,毫一也会竖起的。不过每次同人说到鬼怪时,别人不知我想拗开说到别的闲话上去,为的怕夜里一个人睡在被窝里时想到死去了的姨爹姨妈就伤心。
回来时,看到那黑魆魆的小胡同,真有胆悸。我想,假使在哪个角落里一个大黄脸,或伸来一只手,在这样象冻住了的冷巷里,我不会以为是意外。但看到边的这大汉(凌吉士)镖手,大约总可靠,所以当毓芳问我时,我只答应“不怕,不怕”
云霖也同我们来,他回他的新房去,他向南,我们向北,所以只走了三四步,便听不清那橡鞋底在泥板上发的声音。
他伸来一只手,拢住了我的腰:“莎菲,你一定怕哟!”
我想挣,但挣不掉。
我的停在他的胁前,我想,如若在亮,看起来,我会象个什么东西,被挟在比我一个还多的人的腕中。
我把一蹲,便窜来了,他也松了手陪我站在大门边打门。
小胡同里黑极了,但他的睛望到何,我却能很清楚的看见。心微微有,等着开门。
“莎菲,你怕哟!”
门闩已在响,是伙计在问谁。我朝他说:“再——”
他猛的握住我的手,我无力再说下去。
伙计看到我后的大人,着诧异。
到单独只剩两人在一房时,我的大胆,已经变得毫无用了,想故意说几句客话,也不会,只说:“请坐吧!”自己便去洗脸。
鬼怪的事,已不知忘到什么地方去了。
“莎菲!你还兴读英文吗?”他忽然问。
这是他来找我,提到英文,自然他未必喜白白牺牲时间去替人补课,这意思,在一个二十岁的女人面前,怎能瞒过,我笑了(这是只在心里笑)。我说:“蠢得很,怕读不好,丢人。”
他不说话,把我桌上摆的照片拿来玩着,这照片是我姊姊的一个刚满一岁的女儿。
我洗完脸,坐在桌那。
他望望我,又去望那小女孩,然后又望我。是的,这小女孩长的真象我。于是我问他:“好玩吗?你说象我不象?”
“她,谁呀!”显然,这声音表示着非常认真。
“你说可不可?”
他只追问着是谁。
忽的,我明白了他意思,我又想扯谎了。
“我的,”于是我把像片抢过来吻着。
他信了。我竟愚了他,我得意我的不诚实。
这得意,似乎便能减少他的妩媚,他的英。要不,为什么当他显那天真的诧愕时,我会忽略了他那睛,我会忘掉了他那嘴?否则,这得意一定将冷淡下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