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的第三次复职也曾有过忧虑。他反复问自己：我来以后，能什么，该什么呢？难像汉朝的魏恒那样，说些“女千数，其可损乎；厩万匹，其可减乎”之类无关痛的话么？多年的阅历，使他对前景已不存乐观。

其实海瑞用不着那么伤心。因为他要的，原本就是难以成就的事。海瑞对此，应该说多少有觉。早在十六年前辞去官职时，他就说过：“这等世界得成甚事业！”既然如此，他作甚！

海瑞看到皇帝陛下的朱批，一定是伤心至极。因为这不但意味着他本人已成为帝国的摆设，就连纲常理、仁义德这些从前被当作立国之本的东西，也被看作了帝国的摆设。于是他一连七次向皇上递了辞呈，但每次都为御批所不准。这就等于不死不活地把他晾在那里了。哀莫大于心死，何况海瑞此时已是七旬老人。没过多久，他就郁郁寡地死在任上。

幸亏海瑞行得正站得直，一正气无懈可击，万历皇帝也还不算十分糊涂。在攻击者和捍卫者争辩了一段时间后，万历表态说：“海瑞屡行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戆，朕已优容。”至于海瑞的工作安排，他也同意吏的意见：职务应予保留，但不应有所职司。万历批示说：海瑞“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这就十分荒唐稽了：有着风亮节的人只能“镇雅俗、励颓风” (说白了就是摆设)，而不能“当局任事”岂非反过来说只有德败坏、作风不正的人才能担此重任？看来，皇帝陛下本人对所谓“以德治国”也已经丧失了信心。

看来，海瑞是终究得以作为清官和汉而名垂史册了。但这并不是他的初衷。他的本愿，是要清除腐败，重振德。然而腐败滋生、德堕落的源既在制度，便是一万个海瑞也无济于事。

然而海瑞毕竟是海瑞。尽不抱太大的希望，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刮起了廉政旋风。除采取廉政措施外，他又一次把矛指向了皇帝。他给万历写信说：如果各省的巡抚都贪污，那贪污还禁得了吗？如果中央各都勒索，勒索还止得住吗？如果天脚下的是非对错都辨不明白，反腐倡廉还有希望吗？在这封奏折里，他还提廉政要从皇帝起，比如内该不该有那么多怨女(指女)和旷夫(指太监)。当然，他也没有放过那些贪官污吏。他提，本朝开国年间之所以比较清廉，就因为用了重刑，贪赃枉法受贿八十贯，就要剥实草。如今要想真的肃清贪墨，也非用重典不可。

海瑞去世后，南京人民奔走相告，如丧考妣。丧那天，不少店铺自动停止营业以示哀悼。许多与海瑞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普通民众也纷纷前往参加送葬。送葬的人们白衣白冠，哀声不绝于，延绵逶迤的队伍竟长达一百多里。

表里一致、言行一致的德楷模海瑞，居然被指控为伪君，这本就是一件有戏剧的事情。同时它也说明，当时的德已堕落到何地步。

海瑞，公元1515年生，1587年卒。

这封惹是生非的奏折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弹劾海瑞的奏折也再一次纷纷飞到御前。只不过这一回的攻击有了新样：指斥海瑞是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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