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怎么会张起来。我衣冠不整,蓬垢面,躺的姿势也很笨拙,待会儿相逢时,我的形象大概不如他们想象中的英勇。
他们在喊我,战友们。我光着的脚丫突然有些发,手指在往泥土里抠。我明白,这叫激动。我幸亏没死,不然就错过了这个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我懂了,我目前的状况叫失声。人的神经受到刺激后,就会现这官能的失声。
阿最后是被一帮哇哇喊的人活活给吓死的。他们冲来,站在院里喊了一下午,一边喊一边翻箱倒柜,说是找阿爷的发报机。他们断定阿爷每天要跟台湾联系。阿当晚就故世了,她闭上的时候,阿爷大声叫她名字,她突然睁开限咕噜一句:“行行好,别吵我。”我本来已准备放声大哭了,这时改变了主意,哭得极轻声。到最后我都是阿最赏识的女孩。
过去我常常很不服气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练练嗓,不信它就那么能耐。以后证明我行:只要没顾虑,我也能发大喇叭似的嗓音。任命我当新兵班长的当天,我的嗓门之大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从那次修“人防”工程,成立鼓动组,我的声音差不多就被判了死刑。变才的董大个负责筹备鼓动组。我当时挤过去对他嚷:“我参加!我我我!”
终于,我真切地听见了。
“陶——小——童!”
“陶小童!陶——小——童!”
一批批汗珠从我的孔里冒来。我无法挣扎、无法叫喊、无法向来找我的人发一个我没死的证明。一棵树严严实实掩盖着我,是我把它断的,现在它要断送我。
我张大嘴,鼓足劲,结果还是“呼——”好象它
你们这样喊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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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试了一次,嗓还是“呼哧”一声,象破了的手风琴风箱,更象排废气的。我急了,我若与战友们失之臂,就意味着永远这样不舒服地躺下去,可我早就躺腻味了。并不是我对死这事有什么反悔,我是说,连最后亮相都免去的死法我有不甘心。
后他方方正正的脸变得蜡黄,一揭军帽,一血汹涌地淌下来。医生说,他那脑袋够经砸的,换个人,不死也傻了。
我一筹莫展地听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喊。他们在靠近我,大概只隔百来米了。天黑透了“阿斯匹林”似的月亮已被云吞掉。这山上尽是大小石,一场泥石几乎把全世界的混账石都集中到这里,藏下我这么个人,象大海淹没一枚贝壳般省事。你们别这么喊好不好,喊得我难受得要死。我的手指已往泥土里抠得更,整个觉象恶梦。谁都过那梦的:自囿于大危险,却动不了,无法摆脱,最可怕的是喊不来。
阿喜静悄悄的女孩。她不喜,因为她成天哇啦哇啦。女孩讲话要尽量轻声,别怕人家听不清。
我试着应了一声。一张,吓了我一:嗓只来一气,这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怎么突然间没了声音?
他说。“别起哄!”董大个的长手臂左挥右挥,分谁谁打鼓,谁谁敲锣。最后也没看上我。他事后笑着对找说:“你的嗓只能讲悄悄话。”大丽孙煤是鼓动组的主力。她就是不报名,也有人请。她即便不张,往那儿一站,就是鼓动。她勒着闪闪发光的腰带,上面挎着竹板,红穗一飘一飘,真让我羡慕得不想活。鼓动组占了一块地,成了整个工地、几千军民瞩目的中心。他们临时搭了座大牌楼,学生们扎许多纸饰上去,打扮得象大轿。“轿”一侧贴满对解放军的赞之词,另一侧又是解放军把同样的词推让给老百姓,给人觉是军民在抬杠。后来鼓动组扩充人,全宣传队几乎都挤到“大轿”里去了,剩下可怜的人数还在暴烈的日下刨大坑抬大筐,其中就有我,还有团支书王掖生。我肩膀上了个紫红的小馒,真希望他们也把我收容到鼓动组去。把我和团支书搁一块可真冤死我了,我虽然声音小,但不是左嗓,他连语录歌都会唱走调。哪天打起仗来,鼓动组就是全牺牲了,也不上他去唱。
“陶——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