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或“去和约克碰面”是一回事。仅是个方便。什么实质的不同呢?对舒茨来说,实质只有一个,就是:我有一个从他可知可控范围的短暂消失。因比我回答“去走走”不光方便,而且更实质。就是为他怀疑和指控的短暂消失提供个证据。他为了一个实质上毫无差异的回答愤怒得如同临终前给疟疾得冷战连串的杰克·敦。(原谅,我不杰克·敦,因为他生前厌恶中国人。)他浑冷战地走向电脑,把他为我写的一封求职推荐信印来。一共四页,对我的能力和才华以及一日只睡五小时的勤奋自律的作息规律很诗意地描述了一番。他印这封信,然后在我鼻前面招展几下,在距我面孔八寸的地方撕毁了,看着他撕,先是两半,然后四半。他手指壮,动作因太烈而一再错过准确,从而变得大而衰弱,一再撕不毁那渐渐加倍的厚度。他力竭了,就那样哀伤无援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帮他撕扯一把,帮他完成这番愤怒。
我?
我同他约会有两个多月。
我垂着两手,看着那个纸团砸在我脚边。看着一个人整个的愤怒过程:捺下电脑开关,搜寻目录,找这封信,再打开打印机,让它温吞吞地、无情绪地将四页纸推送来。再把它们撕烂,撕得不够理想,因而把它们挤压成一个大纸团,砸去。一反弹也没有,立刻淤陷在长纤维地毯上。
其实有许多零碎的时刻,我是完全能接收他的,这个老得相当尊严的男人。那些时刻包括他从车里忽然伸两束复杂的留恋目光,来望我。那不可整理,不可测量的复杂程度。带有预言:或许这次别了就永远别了,六十多岁的人,江山和晚霞,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展现给他。灰的目光让我动、微痛。往突然有了一层悬心的度。
默默然,一阵歇斯底里在我心里发作起来。我会追跑着,跟在他车后面,脚步像走在末路上。老人的留恋真像布拉姆斯的提琴主题一样。
是啊。贺叔叔站在榆树小上。
正是这不断演习的永诀让我和舒茨近了。
冲突是造作。我是指极端矫情;我们尴尬得受不住了,就与人冲突。我在看一个老年男人冲着一个缺席的对手咆啸。很稽的,因为我不给他这个权力,把我扯到对手的位置上,我静观他对那个空缺位置发作醋意,发作专横,我嘴愈合如同某场谋杀中唯一的知情者。
我看着他把大纸团掷到我脚边,它的积和投掷的力量该有轰动,却被柔地面吞咽厂,预期的声势被抵销了,地心力在此突然现一阵痪。
我或许撒了谎。
我们都活得下去因为我们不计较别人撒谎。在别人对我撒谎时,我己明白他实质在说什么,我想明白实质而不想明白言词。实质是,他(她)在我对他(她)可知可控范围内造成一个失控和未知,造成一个人与人关系的息,休止。
你难听不一个邂逅的朋友对你说“我明天正好有事”是什么意思吗?或者,你不明白某人说的“昨天差给你打电话”的真实意义叫?他(她)好心好意的乖巧你计较吗?这是调情。不光异间需要调情,朋友间也需调情。墨西哥作家帕兹——听说过他吗?
他把墨西哥民族的撒谎称为艺术。一个善于调情的民族。
没有。从来没有向他提过贺叔叔。
并没这样问我。他问:在中国。儿童受扰的事普遍吗?他问过几次,因为他忘了我回答过他。有次他说成“待”
当然可以告诉你:是的。
不能这么简单地说伤害。谢谢你不采用“待”
让我喝。
让我想一想,它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