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离开火车站以后，我没有再见贺叔叔，直到秋天。他还是照原样rourou我的tou发。我们还像原先那样亲熟。整个的来往中，却有了一截省略。

我从来不能确定那一夜存在过。

他想必是把那些都摆设好了，在快入夜的时候，说他有三五句话必须和我谈。我们都给系里那架愚蠢的老复印机延误到那个钟点。十一点，四百页书稿钉成册。就是他和我合作了两年的那本书，《中国当代文学语言的非liu通xing》。

没有告诉你过吗？

没关系，你需要记的事太多了。

在专注于这本书写作的时间内，我和舒茨成了我俩私人关系的局外人。他不甘心这样，有时我也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不明白为什么。我以为最希望的就是这样相安无事，偶然约会，许多事情不去shen究。这好像应该是七十岁的男人和四十五岁的女人之间最明智的关系。你知dao他妻子还在挽救他们的婚姻。有次来了个中国运动员的参观访问团，酒会上挽臂走进来的老夫妇，就是舒茨和妻子。我立刻喜huan上了这个盘起灰se发辫的女人。她有着和丈夫一模一样的顾盼和微笑，一模一样端盘子、持餐ju的手势，完全相仿的方式扮个鬼睑。她同舒茨被同一zhong生态环境演化，成了绝好的一副对称ti。长久的厮磨和摸索，两副天xing如七巧板那祥一点点淘汰误差，一点点拼对如整ti。非得怎样甘愿被埋没的女子，才能与她的男人形成如此的唱和。她给所有人留下的最好的印象，是她不企图留任何印象。她是淡雅的一份，可有可无，却在舒茨忘了的事情上都能给予jing1确补救。她轻快抹去舒茨落下的一片菜叶，拾起他扔的不是地方的一只纸杯，替他换一块干净餐巾，自如与协调，几乎像是舒茨在自我纠正，他们完全不知dao那zhonghua稽的一tixing。

舒茨和她去婚姻调解chu1，已有一年了。

一个女人已经溶解在他生命里，他怎么会不寂寞。好的婚姻都寂寞。达尔文的婚姻也是寂寞的。寂寞在达尔文那里，是甜mei的。在舒茨那里，也一直甜mei，直到一天他决定它是苦的。

对，是我chu现的那一天。他这样说的。

我们的面谈延长了三小时，就是那一天。

我对他，相当好gan。两个星期后，他第一次请我吃午饭，后来是晚饭。后来晚饭桌上有了蜡烛。烛光使我们脸容和神态意味shen长起来。

不爱他。但这份不爱不是时时刻刻很清楚。

我不甘心不爱。偶然地，我会刺激一zhong亲密的可能xing。常在他接受“我们不相爱”这个现实时，我对他忽然爱恋起来。

这样：我们装订完了三十本书稿。忘了告诉你，这是他的办公室，窗外有湖，湖上来的风带形状带棱角地打在玻璃上。白天，他电脑搁置的角度使他yan睛的余光能纳入一点湖se；或者说，湖se太亮时，便会入侵他的yan睛。写字台很大，拐个弯，是系主任该有的那zhong凌驾之势。它的对面有两个沙发，给来谈自己各zhong麻烦的系里的教授坐的。还有我这类助教。茶几上放了一块干了的三明治，给两排牙齿轧成一个凹形，如同牙医拓下的牙齿模型。清扫工推着车，一层楼一层楼地bi1近。舒茨拿chu酒来。

我说：真惊讶，你还有酒！

舒茨天真地笑了，说学校只是chu1chu1贴“不许chou烟”的警语。他说不仅准备了酒，他还去理了个发。

我欠起shen，去跟他碰一下杯子。祝我们的合作将有个成果。他误认为我话里有话，yan睛中的灰se变得湛蓝。我看着他年轻起来的脸，皱纹和白发都成了一zhong伪装。他晃着酒杯，shen红yeti一圈圈上升，就要从杯沿chu来了，他停住，鼻尖凑到杯子口上，shen嗅一口。一个有酒文化的人。

我喝了一口洒，gan到自己还是凑兴的。

他说你以后会喝酒的。

不，不jin张。

可能有一点jin张，因为我急于知dao事情在往哪里走。

他不能完全找到我的yan睛。他谈起歌剧来，谈两个星期前看的那场《阿依达》。一些乐句开始chu现在他的话里。

他说起它在大都会首演时，lou丝·班姆顿(注：mei国著名歌剧女演员，五十年代第一位在《阿依达》中扮女主角)的辉煌。我爸爸那么狂爱音乐。在他十四岁时，主guan音乐教育的神父对他说，孩子，放弃吧，你耳朵的音准很坏。

从此入们见他狠狠颤动腮帮，那是他在内心奏乐，在内心奏得惊天动地。他在我妈妈和我面前倒不太在乎我们的耳朵，常会上不沾大下不占地来大半个旋律。那是他内心的陶醉禁不住了，突然冒chu了他形骸的容纳。

他结束了第二杯酒。电梯上升的声音响了许多。

我心里敬重这个人，gan激他为我与妻子去婚姻调解chu1。为了我要吃很多苦去毁掉他的生态平衡。他是那zhong学者：可以把别人原创的想法打磨得光彩照人而他自己并不去原创。他是以别人的智慧而智慧的人，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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