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卷发中缭绕着青烟,烟灰缸满得要溢来。他真的觉满好,因为他从凌晨就开始工作,已在早晨到来时卸下了一儿疚愧。经贺叔叔提醒,他明白债务还到一半就撂下是等于不还,利息只会一日日涨上去。
我爸爸说:是合作。不是“替”他写。我爸爸可不想当着我这个晚辈认那笔账。
我笑笑,合作呀。得多少年!
是的,是贺叔叔让我爸爸明白:那一记耳光是有记载的,在他们彼此内心,在成千上万人的目睹耳闻中。他让我爸爸明白:他的骄傲和荣誉可以被灭除,可以被贬为零,但不可以承载我爸爸那只掌。
贺叔叔甚至比过去更著名,不断被请到电台和电视台,讲些他“放”的趣闻,透他下一著的规模,它将代言那个庄严谬误的时代。他还偶尔国;中国活着的偶像作家之一。
他的襟原不宽大。他表现得真而已。或许那般宽大的襟只不过是他的善意向往。真心宽容和超脱的他,是我在瓜棚金黄灯火中看见的那个清瘦俊气的中年农夫。那是他的还原,满是人情味和快乐。还有丰富的情常识。多自然和谐,与我或那暗中存在的村姑促膝坐在田畔上。
隔着那彻底的破裂,他们仍天天在饭桌上淡淡地谈话,谈遥远的北京西单民主墙和“星星书派”有时那个三十九岁的文学讲习班女生也席,一言不发地加他们或或浅的讨论。我妈妈从来没如愿同她来一番语言决斗,因为贺叔叔一句话就可以使旅馆成为城堡,我爸爸在其中有充足的安全和安宁,去写贺一骑的故事,贺一骑在狱中在瓜田的“基督山恩仇记”
我爸爸起初还听,渐渐不听;渐渐不听也听去不少,于是抓起烟缸扔去。他本没有靶,却准准砸在我妈妈的小上。我妈妈倒在地上,我和我爸爸去扶她,她开始哭她自己栖牲在我爸爸上的一生。开始哭另外一嗓音,那样开怀的大悲大怒,我们从不认识。
你可想而知从此往后。我很快搬去了,和宋峻住到他外婆家。我爸爸在我之后又回到旅馆,贺叔叔用他的权势为他找了间最静雅的小房。并向所有服务员打招呼;非请莫,一重大文学著作正在成形。
你自己的长篇短篇呢?这生这世还有时间写吗?有什么了不起—当上人大代表了,更好了,以后一个字不用写照样挂着名作家的牌!你怕他什么?不就扇了他一个大嘴吗?大不了叫他扇你一下。然后你可以向全世界宣布,贺一骑的书上连一个逗号都不是他写的!他在政治上拉拢你,就为了能一辈收买你,压榨你!我们是社会主义,作兴这样拿人当使吗?!
我再是苍白一笑,说:爸爸,就是别太累了。
我爸爸看看我被一夜杂梦所染的苍白面。他伸带墨迹的手拍拍我的手背。明白极了,从六岁到二十四岁,所有的梢末节都在她女儿的里、心里。所有的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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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开始昏的睛有那么多激。他激我从不破什么。不像我母亲,在贺叔叔走后大声讲给我爸爸听同时讲给左邻右舍听;他还要怎祥啊?谁欠谁他搞清楚了吗?!打他一耳光怎么了?他剥削你那么多年,剥削你那么多才华心血、不抵那一耳光?!你还剩几年给你自己?
从此我妈妈一见我爸爸撤他的“书斋”就冒那个嗓音来。让我意识到她是如何为她不幸的丈夫四面八方抵挡和击了那么多年。从八面玲珑的小巧,从纤细地在贺书记面前垂泪为她丈夫去乞讨,到目前的壮硕,张便贯通丹田的诅咒,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她短短的发,揖鼻涕的姿态声音都使我慨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锤炼而达到如此成就。几十年的栖牲,为我父亲,也为我。下她的牺牲完成了,把我爸爸对她的最后一兴趣,最后一忍受都牺牲了。终于,在她破大骂贺一骑,顺便也挖苦她丈夫时,我爸爸向她宣布:他有了另一个女人。文学讲习班里认识的,有一份难得的教养。我妈妈稳稳,事情果真应验了她的先见。
我问我爸爸:要替他写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