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早晨霜降在后院河外的小山坡上检绿豆。小保姆们每人分了一口袋生虫的绿豆去捡，再检得仔细，每天晚餐的绿豆汤里仍有不少胖胖的白虫浮着。程司令最恨人luan扔东西，所以大家只有辛苦卖力地捡豆子，yan开yan闭地喝豆汤一抱怨说豆汤里有虫，他问：毒人啊？他说红军过草地那时，能找到生吃就是打牙祭了，什么虫他没吃过？蝗虫、土蝉、大蚂蚁，饭桌上的人赶快喝汤喝chu响，以免听见他的无竭无尽的红军故事。

一会儿听见沓沓沓的脚步。大江chu现了。不guan夜里睡得怎样晚，早晨他从不间断长跑。“嘿，你怎么在这儿？！”

他脚步不停也不减速地问dao。“你住我们家？”

“你什么都guan？”霜降说。不像tou回见面，她腼腆得嘴都开不了。拿着那么大的劲儿，就是为那点非分之想。现在程大江的故事听多了；他是谁，她是谁，霜降已无数次清清楚楚地告诉过自己；没了非分之想，一shen劲儿也泻下来。

“我们家的地盘儿啊，我不guan？”他已跑到弯daochu1，拼命扭过tou朝她喊。他那么多的tou发，那么多的肌rou，那么多的健康与活力，跟他比，四星gen本不算是条命。

“你们家的？”霜降也喊：“看看这是墙里还是墙外！你们家想多大就多大，跑ma圈地呀？…”

大江想驳她，来不及了，转弯把自己转不见了。两三分钟，再次跑chu来，脚步均匀得像机械。“不简单不简单，还知dao跑ma圈地！…”他笑dao：“告诉你，不guan墙里墙外都是我们家——我爹是这里的司令，不是我们家是谁家？怎么样，没脾气了吧？”

完全辨不chu他在讴歌还在漫骂。霜降把捡好的豆子盛进一只塑料袋，站起shen。这时整个军营被无数沓沓沓的脚步跺着，到chu1在“一二三——四！”果真是这样吗？只要这小院里的老爷子手指动动，一整军营的沓沓沓的脚步就会踏向这儿或那儿。别说枪炮沓沓者也跺得平这儿或那儿。霜降从未进过军营，这时她忽然纳闷自己怎么会在军营里；在这个由人组合的一架ju大机qi里。一时她想不chu，这架机qi每天沓沓沓运转是为了什么，和她曾经的生活、她的乡村乡亲有什么相干。

她开始往山坡下走。坡下的沥青小路修得很jing1致，两边栽有冬青，也修剪得极不ma虎。这匹小山坡并没被nang括进程家院墙，但很少有程家以外的人chu没。任何靠拢这dao院墙的人，不guan有意无意，都会被游动哨兵喝住，要是喝而不住，下一步就是鸣枪响。

大江的脸越来越红“我这是第几圈啦？”他问霜降。

“我怎么知dao？我guan着吗？”霜降说。她还恼着什么。

恼自己的非分之想，或恼大江张口闭口“我们家”那目空一切，那到了欺负人吓坏人程度的优越gan。

“你当然得guan，就是你和我拌嘴，我忘了计数！”

“我和你拌嘴？！我可真稀罕和你拌嘴！…”霜降自己也不懂：怎么恼得收不住了。

大江不跑了，停下来伸胳膊伸tui。“唉，你不是北京人吧？哪儿人？”

“乡下人！”

“乡下人好哇，”他又笑chu一嘴饱满的牙，嘴也不一高一低了。“那帮人(他指指程家院)个个都是乡下人。我也半个乡下人。我们老爷子小半生都是两只泥脚杆，祖祖辈辈挑不chu一个不穿草鞋的：想想看有多惊险，要是我们老爷子当年安分些，不闹革命，这一院子人现在还在山旮旯里，两脚杆子泥。老爷子闹革命还真闹对了，给自己闹下这么个小院，这么个大院！”他说着开始zuo俯卧撑。“你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霜降看看他，想又什么把戏来了。她真想看透他，这个叫大江的少爷。似乎他zuo少爷zuo得心满意足又怨气冲天。

大江停下动作，看她斜着shen从坡上颠下来。霜降今早梳了gen辫子，她晓得自己怎祥打扮怎样好。她也晓得自己心又不老实了，又让她全shen拿起劲儿来。

“你是不是想在这里遇上我？”大江笑着问。她否认。

仔细想，像是记得谁说起大江每日晨跑夜读。但她jian决否认她来这里是为了会他，对自己，她更得否认得彻底，她还告诉自己：他把殷勤和主动都赖到你shen上了，千万不能再理他。她却guan不住自己的yan，它们还在朝他闪，闪得她一阵悲哀和烦luan，想，那点痴妄竟如此顽qiang。

“帮我捺住我的脚，”他对她说。“最后投劲的时候得有东西压住我的脚。”他脸已由红变紫。

霜降想着“不理他不理他”手己捺到了他脚上。他说：“使点劲！要不，你坐在我脚上。”她知dao那会更不成话，但人已坐上去。他一动，她也一动。她shenti里面外面都在一动一动。她看见他腹上两排方方的肌rou，肚脐很整齐，再往下有些淡淡的茸mao。怎么可以留神到这一切？她慌得吞口唾沫。仿佛她突然间懂得一zhong痛苦，那来自女人天xing的痛苦。

大江结束了锻炼，站起来，她嗅到他shen上的健康，就像她能嗅chu四星shen上的失眠和监禁。别去想四星。你又不喜huan四星。那个长久无声的拥抱让她gan到被死抱过一回。

四星干嘛要抱她？似乎他那死一样的拥抱将毁掉所有活的、热的拥抱。

大江并没有拥抱的企图。只长久地看她一会，他问她还记不记得他的邀请。

“啊？”霜降惊醒一样，瞪圆yan。在她的词汇中急促翻查“邀清”的定义。

“星期六，t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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