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不来去哪儿?”
“去个地方,重新投胎,投了胎不走这趟,不小阿姨。”她撒地牢着,手指捻着前钮扣。
“不走这一趟,就在乡下窝一辈?”
“啊。”
“在乡下窝一辈,从来不知有个人叫大江,他喜你?”
“啊。”
她拿起床柜上的包。
“要走了?”
“啊。”
他不言语了。她不去看他,知他心有痛,和她一样。
“霜降!…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折磨人?”
她向他扭过脸:“我?…”折磨你?!我的那心思,你抓抓放放,拿拿,就像你对我的手一样,全凭你兴。你什么不清楚?你太知你不仅可以将我的手拿起放下,对我的全心,你都可以。你都得到的。
大江忽然喊:“护士!”喊到第五遍,护士来了。
“喊什么?不会捺铃吗?”
“没那么文明!”
“跟你讲过,手术后都会疼几天。止痛片不能随便吃。
会上瘾。”白脸白衣,雪人似的护士嗓音冰冷。
“我要撒!”大江喊时一仰一闭,完全像闹事。
“便盆在你床垫下,不是伸手就够着吗?”
“冲着它我不!给我一双拐仗,我要上茅房!”
护士站那儿看他好一会,说:“我们这儿只有厕所,上茅房回你们村去!”生怕他反应,她飞快转走了,不久她递来两拐杖。
霜降当然明白他要双拐不是为了上厕所。电梯就挨着厕所,他站在里面,让霜降捺电钮。他生来次拄拐,动作协凋不起来,在楼下小径上起步不久,就疲力尽。
霜降说:让我来扶你走。他不理会,睛瞪着前方,一耸一耸向前,起伏大得吓人。路灯开始亮了,光从捂桐树枝里渗,大江的额和鼻尖金光一样反光,他竟那么多汗:如此不得法地架拐,要不了多久他腋下就会磨破。霜降不再表示要搀扶他,那样等于提醒他失去的矫健。他的矫健也曾是他优越于人的一。
他俩嘴上谈的和心里想的全不相。他俩都明白这。当他第三次说到“外面真好,空气真新鲜”他自己也乏味地笑了。
前面的石台阶引着小径上了一丘缓坡。他犹豫着,吃不准自己是否上得去。霜降说别上了,要累坏的。他瞪得更狠些,发一个“哼”开始登上第一阶,第二,然后第三。每登一阶,那一声“哼”便更。他瞪着什么呢?是在瞪他自己?他的那个意志在不疏忽、不依不饶地监视他自己。
“就是这儿一一这儿漂亮吧?”登上最后一阶,他说,将额歪到臂上抹了一把汗。
“这儿”是他与兆兆常来的地方,因此他背熟了路途。
兆兆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上那淡淡的手术室气味让人想到“尊重”这词儿。兆兆也像她这样,捡起落在板凳上的银杏叶,一片片圈成一个整圆?大江也这样看她,带些夸张了宽容的笑,男人总这样夸张对女人的宽容,女人总对那夸张假装浑然,越发行为得没理,越发需要男人来宽容她。女人会过分索取这宽容,也许兆兆就几番索尽了大江。
兆兆不会的。她不像那不懂得在极致与过分之间把握分寸的女人。她会在大江刚到冷落时,将手里的叶叶儿散去。就像霜降现在这样一散。
霜降到自己无论怎样动静,都在重复兆兆,其至模仿兆兆。却又不能取代兆兆。她知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尊重是难得的,或这样的尊重或那样,或多或少。没有尊重什么都自搭,手拉手,拉得再急迫情也自搭。不然你大江为什么总是一拉我的手就缄?你从来不能够从这手拉手中发展任何东西,因此你一拉我的手就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
他将仰在靠背上。手上却有许许多多的表情。霜降到那握着她手的手的激动、叹息、望、伤、、嫌弃。
“真好——你要去读书了。然后你去个护士,唉,可能是护理师、护士长。”大江对着天空说:“那时你二十四岁?二十五?”
“那时你还来住院,我给你止痛片。”霜降将手反握一下。
“去你的,我才不来住院!”大江的手笑了,一颤一一颤。
“那你老了会来住院的。”
“为什么?”
“人老了,往医院跑得就勤了。”
“那你也老了。”
“嗯。”老了多好,老了那些梦想妄想痴想都死了。那时,大江,我或许会对你说,我过你。既然老得什么也来不及了,我会敢说的,我会说得心平气和的。我还会对你说:但愿人有来世。
“那你一定得用功学习,要大医院的护理师啊。”他手那么一往情。
“嗯。”她手迎合着。到他的手的力远不止是手自的。
“你那时一定是最好看的一个护士。”他手不可思议地起来,并满是漉漉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