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站在门，或许他早就站在那里观察她了。她抬起，他们不知在黑暗里对峙了多久。她满心的疚痛与悔恨化为冰凉的泪淹了一脸…她扑向他，希望他给予哪怕一丝一毫的谅解，而他让开了。黑暗中“啪”的—声，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她懵了——不，她清醒了，一切都完了。他就这样告别了她，以他的方式，告别了他们五年的。她在那天晚上想到了死…

第二天杨燹走了。他要求到很远的大山里，去伐木，去“改造”

黑暗里，他离她很近。他的睛象野猫一样适应黑暗：“我早看见你了，你老想往别人后面缩。”他说。没准脸上仍带着嘲笑。

她咽了冰冷的唾沫，全的血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什么都远了：战争、枪声、危险、攒动的人影，以及她自己正忙着的躯、四肢。只剩下一个象的世界，无声息的寂寥空间，她和他相遇——超乎一切应的内质相遇。

“怎么会这样巧？”她的血之躯终于发声音。

“怎么会这样不巧。”他反驳。他俩同时去抬第二副担架。她跟不上他的动作和脚步，大声着气。汗随着一绺鬓淌下来，淌嘴里，似乎也是冷的。他并不怜悯她，对她说：“你实在不能和我搭档。再用劲不行吗？”

在抬第三副担架的时侯，她几乎一栽下去。他不耐烦地用鼻着气，她轻声问“你还恨我吗…？”

“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了”

他机一样忙碌着“这无关要了。”

“可对我很要！”

“那我教换句话，是没必要了。”

一烘烘的汗味混在硝烟味里。战争中，一切都显得遥远而稽，哪怕曾被每个人很看重的事，就象他说的：没必要。“没必要”包着多大的忍耐和宽容，又包着时间严酷的不可逆。她祈求得到一个向他倾诉愧疚的机会，而他却说——没必要。既如此，命运又何必让他们在这黑夜的、狼坑不平的异国公路上相遇呢？

杨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里，这个大银杏树下的小邮局。她当时双手着一只雪白的信封，放在，象易卜生笔下的索尔薇格——假如那封信换成一本《圣经》的话…

怎么又去想她？杨燹把自己的思绪行扭送到现实中来。他边走着的永远不再会是她，而是黄小嫚。

黄小嫚，别人叫她“小耗”这是个可怜的姑娘。她生得十分矮小，脸黄的，并显一奇怪的老相。她打量任何东西都怯生生的，即便对将与她终生为伴的杨燹也绝不敢正视。她常常趁他不备时从斜下方发来窥探的目光，而当他打算与之，她却又眨眨把目光掉开了。她尤其害怕杨燹向她注目，每当这时她就近乎可怜地笑笑，那意思象在说；别瞅我，我可没什么值得你瞅的。

他要和这个被人称作“小耗”的姑娘结婚。这是他的选择。两年前，他收到乔怡从北京寄来的信，信不长，语气也很淡漠。这个聪明的姑娘虽然绕开一切情暗礁，目的地却十分明确——企望恢复关系。她在信中不动声地为自己说情。他没有回信。他何尝不想回信？但那时他已在黄小嫚和她之间作了选择。他无法让自己信服这选择没有痛苦。他甚至恨恨地想：将来哪个家伙得到乔怡，他可是走运透了。这选择本来还算平静，可她偏偏在这时候现了！他警告自己：当心，你要了。

“冷吗？”他稍稍弓下腰，替黄小嫚领扣。

她神躲躲闪闪，笑起来也迟迟疑疑。她意识到自己的病态，因此释放每一情绪时都十分警惕。尤其是笑，她总是竭力抑制着，生怕一发不可收拾。她从小至今何曾真正笑过？老天真会作她，居然让她在病中没完没了地笑。那笑声杨燹从来不敢去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