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边很响地啜着一碗豆浆,一边把油饼往豆浆里蘸,连手指也一起蘸去!。他立刻发现老儿的手不再是那样白晳修长——带着贵族的病态,变得和油饼及黑棉袄很和谐,而昔日曾是多么典雅地抿着小杯的咖啡!见他来,老儿恍惚地看他一,似乎并不吃惊,并不兴奋,也不情,仿佛力全集中在这顿早餐上。他的手已现了老年震颤,不会再象当年那样轻拂琴键了。十五岁的少年再一次冒泪,老儿却似乎觉得他哭起来很好玩,专注地盯了他半晌。
他掏指挥,想让老儿想起亲密的往事。而老儿倒显些许不耐烦,应付地笑笑。他不甘心,结回述着那些他视若珍宝的趣事,而老儿仍打不起神。他怀疑他是否丧失了记忆力,但他信他不会忘记音乐。他谈起贝多芬、舒伯特、柏辽兹、葛里格…而老将最后一油饼咽下(他竟吃了三张油饼),打了个嗝,说:“拉倒吧!我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把音乐看得比油饼重要。”
于是他滔滔不绝地、逻辑混地谈起他往日的信念,以至信念的破碎,并用这破碎的信念来摧毁这孩的信念。他断言没有人理解音乐,正象无人理解他一样。
孩冒失而兴奋地接话:“可…有我呀!”
“你?你将来也会顺着杆往上爬,因为这是你唯一能获得成功的途径,你得去那些狗不通的东西。如果那叫音乐的话,我不如去听拉拉蛄叫唤!”
他们的久别重逢很不愉快地结束了。一个星期后,他获悉老教授病重,急忙赶到医院。教授的两个女儿也从内蒙赶回,正抱痛哭。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景仰的恩师,带着他一生的骄傲去了…
老教授在临终时,用震颤的手写了一封信,把他推荐给一位朋友。他们曾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虽相互仰慕,却碍于各自的骄傲而几乎不往来,如两座对峙的山峰。他在信中委婉地说:“请收下这个颇才分的孩!为了这个孩,也为音乐后继有人,我愿意与你讲和…”
他不喜新老师,或许因为他太喜故去的老儿了。新老师正得意,而“老”老师终生都太不得意。他对老师的情只能有那么一次,再把同样的情给另一个人,他受不了。他不否认自己对新老师过于挑剔。所以他得走,走得远远的。他拒绝了新老师的苦苦挽留,登上接兵的列车…
一声长而低沉的尾音,在万人育馆上空回旋。年轻的指挥仰着,整个仿佛要向后倾倒。他那雪亮的指挥在划一个光环——漂亮之极的收势,音乐止住了…
音乐消失了…
一时间这个万人育馆多静啊…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的乐队呐?他那个被他轻视的集呐?此一时,彼一时。他端详着指挥,它太华丽了。他将它一节节,到最应手的长度,象过去那样把握它——它现在也是孤零零的,去指挥谁呢?离开了乐队,它没有丝毫价值;离开集,指挥是不存在的。他依赖集,而不是集依赖他,指挥是发不任何声响的。他即或有超等能量,也必须靠那个集才可释放,他的智慧需要众人来现,否则便等于零。奇怪,命运把他抛在这荒僻的山林里,就是要他领略这么简单的理吗?既然简单,他为何从未领略过?为什么要等一切都不可挽回时,命运才把人的真谛告诉他呢?
…这是一致、档的指挥,他曾经多次向人们讲起它的来历。这故事后来被众人听腻了,而只有一位听众始终是忠实的,就是那个笨拙的大提琴手。每次听他用一模一样的语言复述这个故事时,大提琴手总是惊羡地眨着…
大提琴手那样善良,毫不因他的骄横记恨他——可现在醒悟到这些太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