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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老人鱼
穗子在成年之后对自己曾挨过的那两脚记得很清。踢她的那只脚穿棕se高跟鞋,rouse丝袜。
穗子果真在母亲盛破烂的柳条筐里见到了这些wu证。从此穗子就相信自己在半周岁时就有记忆了。她当时被搁在一个藤条摇篮里,外婆叫它“摇窝”她半周岁时比别的婴儿稍微小一点,也不如人家ying扎。这是外婆jian持把她jinjin捆在襁褓中的原因。穗子那天是个讨厌的婴儿,怎么也不吃哄,张开嘴直着嗓门哭喊,母亲一yan看得见她两块nen红的扁桃xian。母亲哄不好穗子就不能脱shen,她哄得自己也哭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二十二岁的母亲委屈地“咚”的一脚向摇窝踢去,摇窝成了个不倒翁,几次摇得要倾翻。踢痛了脚的母亲简直委屈冲天,外婆拉也拉不住,但脚tou气力毕竟被消耗了不少,因此母亲抡chu去的第二只脚只把摇窝踢远了“砰”地撞在墙gen。束手待毙的穗子浑shen捆在襁褓内,自然gan到一zhong毁灭xing危险。她一下子收住哭声,开始她人生第一次的见风使舵。以后的日子,穗子就有了几分寒心,自己的母亲怎么zuochu了这样失ti统的举动?给她的老辈和小辈都落下了话柄。穗子长大以后对母亲表面总是带点ba结,内心却充满怜悯。怜悯可不是什么好的gan情,被怜悯的人必须接受怜悯中略带嫌弃的敷衍。
外婆为此跟自己女儿不共dai天。她觉得穗子母亲太低能太失败了。她踢穗子的那两脚就是对自己不pei为人母的彻底招供。外婆只要活一天,穗子就该得到一天的安全。穗子妈和穗子爸一旦暗示要接穗子走,外婆就说:“不要脸,小穗子这是第二条命。”
穗子的外公也说:“穗子不会跟他们的,穗子多识数啊。”
外公是个老兵,有残废津贴和特殊食品供应,而且不必排队就买到rou和粮食。外公的残疾非常古怪,据说是tou颈神经坏了,他的tou不时会转动,假如你在他左前方跟他说话,他就向右后方拧下ba颏,因此外公总是在反对谁,绝不苟同于任何人。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很倔、很不友好的老tou。
穗子妈见了外公只稍微点一下tou,跟外婆提到外公时说:“老tou儿没偷偷给穗子买零嘴吧?老tou儿没chu去跟人打架吧?”
在穗子印象里,外公从来不跟人家打架。外公那么蛮横一个老人,用着跟谁打架呢?他那双眉maochu奇的nong1,并是雪白的,眉mao往下一压,谁都得老实。何况外公有一大堆功勋章,他跟谁过不去时,就把它们全别在外衣上。据说外公在打仗时冻掉了三个足趾,因此他走路是shenshen浅浅的。一别了满xiong的勋章,外公走得急或来势汹汹时shen上就发chu细微的金属声。
外公说:“你晓得我是谁吗?”
这就够了,对方也不敢晓得他是谁了。碰到愚钝的大胆之徒,外公就添一句:“你问问去,当年我tui上挂hua时,省上哪个首长给我递过夜壶。”
外婆跟外公并不恩爱,他们只有通过chong爱穗子才能恩爱。外公耳朵不好,跟人说到他曾经给某位首长当副官时,外婆就小声揭lou一句:“什么副官?就是ma绠。”穗子大起来才发现,外公对历史的是非完全糊涂,远不如当时还是儿童的穗子。穗子看电影时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这是好人还是坏人?”而外公却不知dao自己在战争中zuo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直到有人仔细来看他那些军功章时,才发现了这个重大疑问。
这样我们就有了外公的大致形象:一个个子不高但shen材jing1干的六十岁老tou,迈着微瘸的雄赳赳步伐,tou不断地摇,信不过你或干脆否定你。他背上背着两岁半的穗子,xiong口上别了十多枚功勋章。穗子的上衣兜里装满了炒米hua,她乘骑着外公边走边吃。托儿所的阿姨们看到这样的一对祖孙走近来,都愣了一刹那。然后便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哪儿来的老怪wu和小怪wu?”等穗子报上名之后,阿姨们就改变了对外公的最初印象,她们崇拜起这位战功赫赫的老英雄来了,所有军功章把老tou儿的衣服坠垮了,两片前襟左面比右面稍长些。那些军功章大多se泽乌晦,难以辨识,阿姨们读懂的有:“淮海战役”、“渡江胜利”、“抗mei援朝”等等。
以后外公天天在下午三点chu现在托儿所门口。天下雨的话,老tou手里一把雨伞,天晴便是一把yang伞。暑天老tou端一个茶缸,里面装着冰绿豆沙,寒天他在见到放了学的穗子时,从棉袄下拿chu一个袖珍热水袋。老tou儿没什么话,有话就是咆哮chu来的。他只是在穗子受了气才咆哮。穗子告状是有名有姓的,谁揪了她辫子,谁躲在拐角吓了她,谁在hua梯上推了她一把,她都会把男孩们的姓名告诉外公。但外公到托儿所闹事,为外孙女zuo主时却非常笼统,从来不指名dao姓。外公在此时嗓音并不洪亮,但有一zhong独特的杀气;那是战场上拼光了,只剩几条命要拼chu去迎接一场白刃战时chu来的嗓音。总之穗子就记得老兵此刻有一zhong垂死的勇敢,骂街不再是骂街,而是壮烈、嘶哑的最后呐喊。
外公隔三差五的呐喊终于镇压了所有孩子。包括省委首长的儿子们。外公喊着要“下了你的大kua,掏了你的yan!…死你一个我够本,死你两个我赚一个!…”
开始穗子不懂外公的话,后来懂了便非常难为情。她觉得外公跟她的生活有些文不对题,外公的架势、口吻、装束放在托儿所的和平环境中,非常怪诞。外公在自己制造的闹剧中过瘾地表演,给大家好么娱乐了一回。过后她不跟外公讲话,一讲就朝他白yan:“我不要你zuo我外公!我不要你讲话!我不要你guan我!不要你zuo我家长!”
其他话外公都当作没听见,就那句“不要你zuo我家长”让老人蔫了,背着穗子的脊梁也塌下去。这是外公最心虚之chu1。后来外公去世了,成年的穗子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她对老人经常讲的这句话。那时她才意识到,孩子多么残酷,多么懂得利用他人的痛楚。那时穗子已读过一篇文章,有关驯化大象:人将象的耳朵灼chu一个dongyan,并在伤患上抹药,使它永远溃烂不愈,一旦大象chu现造反征兆,人就用树枝去tong这个伤痛的dongyan。穗子不明白当年的自己怎么觉察chu外公的不愈伤患,或许外婆跟外公怄气时话里带chu来的,亦或是母亲给了她某zhong暗示:外公只是叫叫而已,并非血亲的外公。
大概是在九岁那年,穗子终于明白外公是一个外人。早在五十年代,政府chu面撮合了一些老兵的婚pei,把守寡多年的外婆pei给了外公。被穗子称为外公的老tou,血缘上同她毫无关系。不过那是后话,现在穗子还小,还天真蒙昧,外公对于她,是靠山,是胆子。是一匹老座骑,是一个暖水袋。冬天穗子的被窝里,总有个gun热的暖水袋,但有次水漏chu来,tang了穗子的tui,外公便自己给穗子焐被窝。一直到穗子上小学,她的被窝都是外公给她焐的。外公在被窝里坐着,dai着耳机听半导ti,一小时后被窝热了,穗子才睡进去。
外婆去世不久,外面发生大事了。人们一夜之间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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