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焉识这个名字在此地是被收藏起来的,和他的英国呢大衣、一民国初年的《石记》被保在监狱库房里。这是一特殊待遇。因此他那个由举人父亲起的正姓大名和英国呢大衣一样成了特殊待遇,一般不被启用。监里监外他一共有三个名号,一个是老陆,另一个是278,还有一个叫“老几”第一个名号偶然有人叫,因此他认领这名号时总是诚惶诚恐,等待天打雷劈似的等待和这称呼一同到来的转折。比如,一年前的一天,他被称为“老陆”接下去就问他肯不肯去给几个的孩补课。补课是个大好转折,时而能吃上一额外的饭。再比如几年后,他当统计员的好事也是跟随“老陆”这称呼到来的。最典型的一次,是十八年之后,政府的特赦名单下达的时候,他是被呼着“老陆”走犯人的群落,走向场的车,再走大荒草漠的。陆焉识在犯人里最行的称呼是“老几”“老几”源自“老卷”“老卷”是老卷的意思。刚到大荒草漠的时候,犯人们留一特殊发式,前面剃秃瓢,脑勺上却蓄一撮发,陆焉识的卷拖在脑后,像不太健康的绵羊尾。1959年北京来了个公安首长,视察七大队时发现墙报上的字写得不凡,问是谁写的,回答是老卷写的,首长听成了“老几”笑着说“老几”这绰号好,地、富、反、坏,加上蒋特务、漏网汉、贪污犯,编了号排下去,叫个“老几”多方便,把“老几”往哪儿队都行!于是人们便“老几老几”地叫,叫了下来。
的死因)。每死一批犯人,就会重新编一次番号。五个月后,陆焉识从2868变成了1564号。就在他番号改编不久后的一个寒冷夜晚,陆焉识看见了极其壮观的一幕:几百条狼的大迁徙。当时陆焉识跟教邓玉辉正抬着一个冻死的犯人钻帐篷,突然听见远刷拉刷拉的响声:清亮的月光照在雪原上,几百只狼的灰褐脊背地从低洼涌动,成一浊。
源源到来的大“嘎斯”卡车让狼也待不住了,惹不起躲得起地开始了迁徙。
这是我祖父陆焉识和同类们被迫犯大草漠的第四个年,正值人吃兽的大时代,活们被吃得所剩无几,都是“谈人变”
三年过去,我祖父的番号已经变成了278。也就是说,他成了严寒、饥荒、劳累最难以杀害的人之一。这时,撤离的狼群又逐渐还乡。它们发现叫囚犯的人总是它们未来的或者说潜在的餐宴。囚犯们饲养着自己,狼们只需远远地笃守,等他们源源不断地倒下。旱的湖滩成了规模极大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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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指此刻站在他面前,矮矮地充满耐心,等着老几平定原缺氧引起的息,同时复原蹲下鞋造成的力亏空。然后我的祖父陆焉识就开了。
而群和羊群还在西迁。在它们中的大分完成迁徙,陆续到达印度的时候,我的祖父陆焉识正在夕里走着,趿拉着自己的脚掌。他前后都是收工的囚犯,有二百多个。这时他假装鞋,想渐渐落到所有犯人后面,再悄悄摸到劳改边。好,很好,他的磨蹭成功了。他毫无必要地把鞋带系成一朵,一面看见路面上指导员邓玉辉挎手枪的影伸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