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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娘(2/6)

“…”“国文书都不读了?”

恩娘一下抬起

“…哪里去啊?学校今天放假了,恩娘知。没有书要读了。坐一息,陪陪恩娘。”

当天晚上,他站在街,看着陆家的黄包车载着冯婉喻往绿树尽走,看着黄铜车灯晃着远去,他想,女人因为可怜,什么恶毒事都,包括掐灭一个男人一生仅有的一次情机会。冯仪芳要用冯婉喻来掐灭焉识前方未知的情。但她们是可怜的,因此随她们去恶毒吧。

“对的。…打算考官费留学,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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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焉识站起来,冯婉喻也跟着欠,欠到一半又坐回椅上。小解放脚又被老解放脚踩一下,踩回去了。恩娘的手上来了,温地搁在焉识的手背上。

“焉识阿哥读英文书啊?”

“叫阿妮好了!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妹,以后就更亲了!”

“这个人会读书吧?”恩娘以拉条的神斜睨焉识“脑就是一印刷机,读去就给他印下来了!”二十八岁的继母在十八岁的继上一,用那疼不是、不是的兰指。“喏,大学四年的功课,他两年就读完了!”

也脱不了。他又坐回去。空气的气味很糟,雨前的闷在厨房和厕所的下里发酵,起泡。也在他的血里起泡,从内里沤着他的全

焉识一直在想他怎么脱,至少暂时脱。女人都这么可怕,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危机,永远觉得她的天下坐不稳,永远欠一安全,必须长千万个心,一刻不停地往你上缠绕羁绊。什么都是羁绊,一碗莲羹,一杯洋参茶,一句嗔怪来的关怀,或几块零钱。恩娘自从被焉识留在了陆家,就像一个大蜘蛛,吐千丝万缕,要把焉识缠裹住。这个冯婉喻不光是一个十七岁的季少女,也是恩娘的一丝,她打算用她在焉识上打个如意死结。看看吧,一个姑母,一个侄女,老解放脚踩在小解放脚上,什么都没开始,双簧就演开了。

“哦。”

陆焉识脱不开,便胡搭起讪来。说天气闷啊,酸梅汤不够凉啊,冯小来上海多久啦。恩娘也说她的:焉识十六岁就读完中功课!一省省了两年的学费呢!所以他把学费送给同学镜也不要。十六岁哦,有几个十六岁的学生给先生保送去读大学的?冯小便第一回听到这些奇闻一样,一会一个五投地的“哦!”焉识想,自己四年前留下的是个孤苦继母,现在一看,留住的竟是个满嘴妙的媒婆。

“冯小…”焉识站起来。也要脱。

“啊。”

恩娘这些年在辛辛苦苦地在为你暗中筑债台呢!她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让你赊账费她的温,悄悄把她对你的一份份好都加在你账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你欠了她天大的情份。一百分的关怀,在她这里非得给一百二十分,那份外的二十分她让你永远还不清。焉识现在明白,她是要讨还她的债务的,并且要你拿你无法拿的东西抵债。

“嗯?推荐书啊?”焉识无力地坐回凳。“哦…我最近都是读英文书。”

肯定给拣下去了。

焉识这时的脸冷下来,也可以拿丑脸的。他觉五官变得僵笨拙,一个笑容都要把在场的三个人累死。两双解放脚在桌急切磋,恩娘开了。一开便是另一个恩娘,孤儿寡母的恩娘。她说焉识从小就跟恩娘我许下愿的,长大赚了钞票要待恩娘好;焉识那辰光就知他不待恩娘好,世界上就没人待恩娘好了。为焉识这句话恩娘我哭了多少夜啊?苦了多少年啊?恩娘我知会苦来的。恩娘我拿回扇面来画,拿回纱来睛都瞎了,不然哪里还用得起冰箱啊?用得起里面也不会有货的,大概就冰得起两条黄鱼,一只西瓜。

让你讨要债务!他端起玻璃杯,仰喝着渐渐温的冰镇酸梅汤。冯仪芳在玻璃杯底的那边,畸形的一张脸,从来不用洗、小半生都用篦清理的发被刨油刷成了一片黑漆。三个人没有一声音地坐着。焉识一阵悲怜:一个男人要折磨女人,摆布女人多容易啊。父亲给自己娶了个季女来填房,本上已经摆布了她。八个月后他又那么一蹬一撒手,这个女就被他摆布废了。冯仪芳好好的人不媒婆,是不得已的,仅仅想少受一摆布。他年轻的继母好可怜。女人都好可怜。女人的可怜让他这样的男息,为她们常年神伤,只要她们需要,他就把自己的前程、幸福、自由拱手,供她们去消耗、糟蹋。对他自己的祖母、母亲,焉识是这样一个没息的男,对不幸的娘姨们,焉识也是这样一个男,何况对他年轻无助的寡妇继母。

“不晓得焉识阿哥有没有书推荐给我读?”阿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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