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和你,大白天就在仓库的黑地里引诱你吗?你本用不着她,只消你说把短脱了,还不是信手拈来!准是阿鹰嫌那丫在车里太闹得慌,就开足力想吓唬她一下的。你不是说你在国玩过这样的游戏吗!那丫吃了一吓,一时张,想自顾逃命,就下车去了罢。她准是以为,在鲸岩拐弯那里,阿鹰本打不住舵!”
“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鹰,这也算不上杀人啊!”我附和着这位年轻的汽车专家的话,接着说。“这是场事故,或者是一次过失。就算是过失,也不光是阿鹰的过失。那可怜的姑娘也有份儿呢!”
鹰四仍然是默不作声,只顾把霰弹往猎枪里装。鹰四怕弹突然爆炸,正小心翼翼地集中起注意力。我分明看到他隆起的眉宇下那一张黯然低垂的面孔以及张僵的矮小躯上充满了绝对拒绝他人理解的大力量。这力量,在我们的婴儿张着一无表情的褐睛躺在床上、只会安静地苟延生命、与外界断绝了一切的日里,便已经萌生起来;而今,这力量又带来了一个奇特的幻想:借助满的血污来展现他刚刚犯下的罪行。我的平静,一直是由在我们喋喋不休时鹰四漫不经心地表现来的动摇和缺乏自信来维系的,而今,这平静就要骤然土崩瓦解。我觉得,我能够充分地论证鹰四大事炫耀的犯罪的非现实,然而另一方面,看着前这个满脸沉,坐在那里像个叫什么新玩得迷的孩似地只顾摆猎枪的鹰四一直缄不语,一奇怪的恐怖心理,却在我的心里慢慢膨胀起来:鹰四实在正是一个罪犯。
“你相信阿鹰杀了人吗?”迫于鹰四的沉默,我便向同样沉默不语的妻问。
妻沉思着,对我的询问并没有上反应。而后,她仍然低垂着,用一可以将任何情绪变得低落下去的漠然语气说:
“阿鹰说他杀了人,也不由我不信。至少,阿鹰不是那绝对不能杀人的人。”
我觉得妻好像是个顽固的陌生人。我曾那般为鹰四辩护,然而对我的话,她却全然是充耳不闻。她没有了听觉,也失去了视觉,全只能够受到鹰四所散发来的一个罪犯真实存在的觉。鹰四也觉得奇怪了,抬起来,用一几近天真的目光看了妻一,于是,他的肤上那云影般的翳就不见了。他重新开始仔细检查那枝猎枪,一面说:
“真的,我用石一下一下地打她的脑袋,把她打死了。阿,你怎么不相信?到底为什么,你不肯相信?”
“不是说为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信或者不信的问题。我只是说,我觉得事实上你本就没有杀人!”
“哈,是嘛。可这儿有一个科学的问题。”鹰四说着,把装好霰弹的猎枪重新小心地放到膝上,然后开始用血污的右手,去解开同样血污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缠着的宽布条。
“我也并不反对科学态度呀,阿。”
从布条下面了被殷殷鲜血濡了的纱布,纱布裹得很密,鹰四解得没完没了。最后终于了两奇怪蜷曲着的紫指,从两一齐的圆尖便立刻涌淋漓的血来。鹰四任鲜血滴到膝盖上,刚一把伤举给我看,就上用右手死死抓住两个断指,到两膝中间,弯腰屈地起来。
“哎哟,他妈的!好疼,好疼!”鹰四。然后他竭力起来,重又用血污的沙布和布条,把断指包扎起来。显然这包扎并不能减轻鹰四的痛楚,我和妻也只能怯生生地盯着他看。至于星男,则像一条瘦弱的老狗,四肢着地地爬土间,伸长脖,发呜咽似的悲声,大吐起来。
“他妈的!好疼,好疼!”鹰四那极度的痛楚刚刚缓解了一,他就抬瞥了我一下,故作地解释:“我用左手压住她的脸,右手抓起石块砸她脑袋的时候,她先是叫:讨厌,讨厌!后来,她突然吧叽一声张开嘴,想把我的整个左手咬住。我连忙手,可她的牙已经死死地咬住我小指的第一个关节和无名指第二个关节中间那儿,再也不松了。没办法,我只好用石块往她下颚上揍,想让她张开。可是正好相反,她那可怕的利牙却把我的两个手指咬断了,也没张嘴,后来,我想找木把她的嘴橇开,好拿手指来,也是白费工夫。这样,她那尸脑壳虽是破碎了,可嘴里现在还着我的两截断指呢。”
虽然听上去十分虚假,但鹰四这番充溢着痛苦的话却给了我一超乎逻辑之上的有力证据。我相信了“犯罪”的存在,也同样相信了鹰四作为“罪犯”的存在。我还从鹰四的上,觉了一不断增加的厌恶和恐惧,我作呕。诚然,我并未开始相信鹰四竟然会用石块一下一下打那姑娘的脑袋,把她打死。我只能认为,那姑娘一定叫在黑暗里速开过狭窄弯的汽车吓得要死,自己下汽车摔破了脑袋。然而,正是从那一刻开始,鹰四便在一要创造一个罪犯的自我、并且在虚无的“犯罪”转归己有的偏执渴望的驱使下,开始了另一桩可恶得令人无法忍受的变态行为。他用木将那个摔破脑袋的死姑娘的嘴橇开,把自己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放到姑娘的牙间,再把嘴闭拢。八成就在这时,发了吧叽的声响,而鹰四一定用右手抓起石,不断地痛击姑娘的下颚,直到死人的牙齿把他的手指咬断。那死人的下颚每挨石块一击,她的脑浆和血,还有鹰四的手指上的鲜血就要从碎烂的脑袋和嘴里飞溅来,鹰四也便全血污,一片狼藉。
“阿鹰,你真是个疯狂的凶手!”我嘶哑地说了这一句。我已经全然没有了继续讲话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