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
《现代文学》作品的刊,是顾福生和白先勇的帮助,不能算是投稿。
我又幻想了一个情故事,一生中唯一不发生在自己上的故事,悄悄试投《中央日报》,过不久,也刊了来。没敢拿给老师看,那么样的年纪居然去写了一场恋,总是使人羞涩。
在家里,我跟大家一起吃饭,也会跟弟弟惊天动地的打架了。
可是我仍很少门,每周的外,仍是去泰安街,在那儿,我也是安全的。
老师自己是一个用功的画家,他不多说话,可是在他的画里,文学的语言表达得那么有力而厚,那时候他为自己的个展忙碌,而我并不知,个展之后他会有什么计划。
他的画展,我一趟一趟的跑去看,其中有两张,都是男人的,我喜得不得了,一张画名字已不记得了,可是至今它仍在我的脑海里。另一张,一个趴着的人,题为《月梦》。
没有能力买他的画,我心中想要的好似也是非卖品。
在去了无数次画展会场之后,下楼梯时碰到了老师,我又跟他再一起去看了一次,他以为我是第一次去,我也不讲。那时候,我学画第十个月了。
顾福生的个展之后,我们又恢复了上课。
我安然的跟着老师,以为这便是全的生命了。有一日,在别的同学已经散了,我也在收拾画的时候,老师突然说:“再过十天我有远行,以后不能教你了!”什么,什么,他在说什么?
第一秒的反应就是闭住了自己,他再说什么要去黎的话,听上去好似遥远遥远的声音,我听不见。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笑了一笑。
“将你介绍给韩湘宁去学,他画得非常好,也肯收学生,要听话,我走了你去跟他,好吗?”
“不好!”我轻轻的答。
“先不要急,想一想,大后天你来最后一次,我给你韩湘宁的地址和电话——”
那天老师破例陪我一直走到巷,要给我找车,我跟他说,还不要回家,我想先走一段路。
这长长的路,终于是一个人走了。
一盏盏亮起来的街灯的后面,什么都仍是朦胧,只有我自己的足音,单单调调的回响在好似已经真空的宇宙里。那艘叫什么“越南号”的大船,飘走了当年的我——那个居住在一颗小小的行星上的我,曾经视为珍宝的唯一的玫瑰。
他是这样远走的,受恩的人,没有说一句谢的话。
十年后的芝加哥,在密西湖畔厉裂如刀的冬风里,我手中握着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也有一个约定的时间,将去看一个当年改变了我生命的人。
是下午从两百里路外赶去的,订了旅馆,预备见到了他,次日清晨再坐火车回大学城去。
我在密西大上看橱窗,卷在大衣里发抖,我来来回回的走,看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在自己冻僵的步下踩掉。
在那满城辉煌的灯火里,我知,只要挥手叫一辆街车,必有一扇门为我打开。
见了面说些什么?我的语言、我的声音在那一刻都已丧失。那个自卑的少年如旧,对她最看重的人,没有成绩可以代,两手空空。
约定的时间过了,我回到旅馆的房间里,黑暗的窗外“公俱乐”的霓虹灯兀自闪烁着一个大都会寂寞冷淡的夜。
那时候,在夜里,雪,静静的飘落下来。
第一次不敢去画室时被我撕碎的那一枕棉絮,是窗外十年后无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