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官帽

一

方宏达带了宣传站李支农一伙人，乘着彩旗飘飘喇叭高挂的计划生育宣传车，在大街小巷里声势浩dang地转了一天，直到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才回到市计生委办公大楼前。方宏达现为楚南市计生委主持全面工作的第一副主任。如果不chu意外，这一回他大名前边的副字，该被删去了。

车子才停稳，方宏达就跟正在车上清点仪qi和材料的李支农几个人打声招呼，下车进了办公楼。估计市委那边的常委会也快开完了，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传到方宏达这里来，他是怕万一到时自己的手机信号不畅，觉得还是办公室里的电话靠得住。分guan计生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周时势昨天就透了一个口风，方宏达副转正的材料已在组织bubu务会上获得通过，并报到了常委，今天下午的常委会主要研究人事，开完会周时势就会把结果告诉他。

上到三楼，正要进自己的办公室，斜对面另一间副主任办公室的门开了，只见张思仁夹了个公文包，拉着门把，低tou从里面退chu来。同是副主任，但张思仁的名字一直排在方宏达的后面。他原是计划统计科的科长，是方宏达调进计生委的第二年提的副主任，在推荐张思仁的委党组会上，方宏达还投过他的赞成票。

张思仁是在关上门转过shen来的时候看到方宏达的，他满脸堆笑地说，方主任你回来啦？方宏达点点tou，算是打过了招呼。忽然想起一事，就说，杨青玉跟我说了几次了，他们科里已将全市各县乡计生工作目标guan理考he情况统计好了，想早点到委务会上过一下，把名次排chu来，这两天如果有空，我们碰个tou吧。

杨青玉是计生委里的女能人，现任计划统计科科长。计划统计科负责全市计生工作规划和各bu门各县乡计生工作情况的汇总统计，gen据他们汇总统计的指数排chu的名次，直接标志着各县乡计生工作的好坏和县乡主要领导政绩的优劣，县乡非常看重，因此一到年tou岁尾，上市计生委找计划统计科和委领导据理力争的，大吵大闹的，送礼说情的便络绎不绝。这既是计生工作一zhong权力的象征，也是计生委大小toutou们颇gantou疼的事，委领导对此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多次开会研究讨论，定chu最佳方案，力求排的名次准确公平和合理，尽量少点儿意见和麻烦。由于计划统计工作在委里举足轻重，计划统计科an惯例一直归一把手亲自分guan。去年市政府领导班子微调，市计生委主任升任市政府秘书长，由方宏达这个二把手主持计生委全面工作，他也就顺理成章接guan了计划统计科工作。

因此现在方宏达说要碰个tou，研究一下他分guan的计划统计工作，张思仁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他当即表态说，办公大楼的基建暂告一个段落，这几天我也还有些空，方主任你说声什么时候碰tou，我召之即来。

方宏达觉得张思仁的态度还诚恳，说，好吧，定了juti时间再通知你。转shen准备进办公室。不经意瞥见张思仁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方宏达脚下的步子便不自觉地泥了一下。他觉得张思仁脸上的笑跟以往不太相同，有些让人琢磨不定的味dao。

进得办公室，倒杯热茶饮上一口，方宏达便斜斜地躺进办公桌前的高背大沙发里。

方宏达主持委里全面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他当然想在自己主持工作期间，楚南市的计划生育工作不chu至少也要少chu问题，所以像刚才说的统计排名的事，他必得用点儿心才是。方宏达不会忘记年初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议期间，市委书记郭东南给他的鼓励。楚南市因为上年计生工作成绩突chu，那次会议受到省委省政府表彰，拿了红旗，得了二十多万元奖金，郭东南上台从省委书记手上接过红旗时，gan到很有面子，下台后就在方宏达肩上拍了两下，然后用一zhong推心置腹的口吻说dao，宏达啊，你主持计生委工作期间，干得的确不错，组织上是会记得你的。方宏达想，现在到了研究人事的关键时刻，郭书记该不会忘了自己的话吧。

方宏达十多年前曾是楚南市三中的老师，教学上吃得苦，又肯钻研，还时有教学论文在刊wu上发表，不久就在全市教育系统有了一点儿小名气，被教育局推上副校长的宝座。其时恰逢市里公开招聘副chu1级干bu，方宏达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进了考场，不想竟考了个全市第一名，接下来的面试和考he也不错，就被选ba到下面县里zuo了副县长。那是一个山区县，县里的老百姓甚至县委机关里的干bu都还抱着子多福多的旧观念不肯放，计划生育工作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没哪个领导想guan这事，方宏达一去，时任县委书记的周时势就把这一摊子jiao给了他。方宏达并不懂计划生育工作，好在他吃得苦，天天带着计生委的人往下面跑，摸情况搞调查，渐渐就摸到了一些门dao，很快扭转了该县计划生育工作的落后局面，年底市里给县区计划生育工作排队时，方宏达那个县破天荒跃至前三名，第一次成了红旗单位。接着该县又连续得了两年红旗。不久周时势调任市委副书记，分guan计生工作，就建议常委将方宏达调回市里，zuo了市计生委副主任，想等时机成熟后让他接任主任位置。只是先进庙的和尚为老大，开始方宏达的名字一直排在别的副主任后面，后来计生委几番人事变动，主任副主任或调离或升迁，方宏达的名字才慢慢挪到前边，去年主任升任市政府秘书长后，他这个第一副主任也就顺理成章主持了计生委全面工作。也是方宏达运气不错，外加他工作也努力，一主持工作就拿到全省计生工作红旗，赢得郭东南的信任，又有周时势在后面撑着，这次扶正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这么浮想着的时候，方宏达不免暗自兴奋起来。他瞧了瞧窗外不远chu1计生委那座由张思仁主guan负责，建设了三年多才封ding的办公楼，又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茶水，伸手在有些发热的两腮上搓了搓，好像要平抑一下内心的激动似的。最后方宏达的yan光落回到yan前的办公桌上。这是一张shen褚se的红木老板桌，宽阔的桌面上一尘不染，一只白se电话机静静地卧着，像一只乖乖地期待着主人青睐和爱抚的小猫。方宏达的心tou不觉生chu一份焦虑，心想这只电话怎么哑ba一样还不响起来呢？方宏达甚至把话筒拿到耳边听了听，里面的信号清楚得很，这才放心地把话筒又放了回去。

过一阵子，方宏达又不安起来，担心周时势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忘了电话号码，还有手机号码呀，他总不会把两个号码一齐忘掉吧？方宏达又从腰上把手机拿chu来检查了一下，信号有四格，电池也是昨晚特意充好的，都没问题，这才放心地摆到了桌上。有了双保险就误不了事。

又过去了一个世纪，电话才突然响了起来。这一下方宏达相反不急了，目光停在震动着的电话机上，好一会儿没伸chu手去。方宏达曾列席过几次有计划生育工作议题的常委扩大会议，每次都要超时，方宏达想今天的常委会大概也不会散得太早。那么该会是谁呢？方宏达满脑子装的是常委会，一时也想不chu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给他来电话。

不想还偏偏是周时势打来的。

周时势说，方宏达吧？我就估计你还没下班。方宏达没法掩饰内心的急切，赶jin说，周书记研究得怎么样了？周时势说，咳，每次常委会议题都排得满满的，尤其是牵涉到人事，大家意见不好统一，拖的时间更长，你看研究了一下午，还没研究到你的tou上来呢。

方宏达的一口气就堵在xiong前，着急地问dao，我的事就这么搁下了？周时势说，晚上八点还要继续开会。方宏达说，那晚上我再听您的电话？周时势说，行行，晚上开完会后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你等着。

二

晚上吃了饭，方宏达哪里也不去，守在电话机旁死等，虽然他很清楚常委会没过十二点是gen本不可能结束的。把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小，生怕接电话时听不清楚。之间有人打了两个电话进来。平时哪怕电话机响得散了架，方宏达也难得去拿电话机，常常是夫人侯玉秀和儿子去接电话。可今天晚上电话铃一响，方宏达就仿佛猫突然发现了老鼠一样猛地蹦过去，把话筒牢牢抓在手上。周时势当然不会这么早就来电话，都是侯玉秀单位同事打来的，找她说些单位的烂事。方宏达就有些烦，说侯玉秀dao，你单位的人也是，有什么事不到单位里去说，打什么电话啰？侯玉秀反驳dao，人家打来的电话，又不要你chu电话费，你着什么急？

后来正在读高一的儿子打电话问同学题目，由于多说了几句，方宏达也在一边大发雷霆，吓得儿子she2tou伸得老长，忙扔掉话筒，躲进房里。侯玉秀心疼儿子，也看不惯方宏达的作派，咬着牙骂dao，你看你急的，一副官迷嘴脸！九点都还没到，人家的常委会才开始呢，就怕你那狗pi主任当不上了？

侯玉秀的话音还没落，有人敲响了房门。方宏达心里老大不高兴，嘀咕dao，今晚到底是chu了什么鬼？想安安静静坐一会儿，不是电话luan响，就是有人敲门。走过去趴在猫yan上瞄了瞄，认chu是河口县计生委的邓主任，这才把门打开。

邓主任边进屋边说，方主任您好像是专门在家里等我的，我还怕您不在家呢。方宏达有些不快，心里想，你好大面子，我要专门在家里等着你。嘴上却说，邓主任大驾光临，我敢不老老实实守在家里吗？

说着就去关门，不想后面又蹿chu一个人来，一看是邓主任手下的计划统计gu袁gu长，手上还提着两个麻袋。方宏达暗想，不是两袋木炭吧，这样就惨了，现在城里早用上了guandao煤气，冬天烤火也烧的是电，谁还用木炭？不过方宏达很清楚，现在搞计划生育工作的人常常上蹿下tiao，跑关系，跑领导，都贼jing1贼jing1一个，邓主任才不会这么不开窍呢。

果然袁gu长将两个麻袋弄进厨房后，就听他给跟进去的侯玉秀jiao代，一只麻袋里是四只土ji，得把ji扯chu来，不然会捂死，这ji是乡下老百姓喂的吃野食长大的，没吃过一粒激素；另一只麻袋里也是从乡下收集来的干笋和腊rou，叫zuo绿se食品，城里没有的。

方宏达不去guan厨房里的事，陪邓主任说话。方宏达当然知dao邓主任的来意。前不久全市计生工作目标guan理考he检查，河口县好几项指标都没达标，县委县政府急得不得了，当着方宏达带的检查组的面，狠狠地批评了县计生委邓主任一通，当时方宏达就知dao，邓主任迟早会上来说情的。

方宏达这么思忖着，便听邓主任试探着问dao，方主任最近忙不？还没给县乡排队吧？方宏达说，河口有两个乡镇还不错，名次可能会往前靠一点，至于河口县恐怕不可能排到前面去哟。邓主任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这我知dao，今年河口县是没资格进入红旗单位了，但方主任也要考虑河口县的特殊困难，至少先进单位还是给搞一个吧？如果红旗先进都不沾点边儿，那我就惨了。

邓主任说的红旗和先进，外人是听不chu什么区别的，这是计生bu门的行话。每年的考he检查完毕后，市里都要an县区和乡镇两个口径排名，排在前三名的县区或乡镇属于红旗单位，发锦旗，给重奖；三名之后也要给个先进单位，发奖状，给一定奖金；只有最后两到三名，什么也不是，既无奖金也无锦旗和奖状。排完名后，要召开全市计划生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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