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朝廷举行祀神典礼时所用的乐qi，平日就贮存在观内。那地方有着连绵的林带，高耸的古木，衬托红墙蓝瓦的gong观，景se颇为幽雅肃穆。特别是观旁的一大片梅林，每到冬chun之jiao，亿万繁hua斗寒竞放，一yan望去，有如铺云堆絮，打老远就嗅得着那随风飘来的沁鼻幽香。这时候，南京城里的士民们也纷纷chu动，携酒结伴地前去游玩观赏。不过，今天冒襄之所以决定携带董小宛chu来，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游赏的兴致，只是由于窝在河房里，gan到百无聊赖，对于接客访友，又颇为厌烦，这才干脆躲到外面来。

的确，他来到南京虽然才只半年，但当初急切地希望投shen国难，以期一展抱负的那gu子热情，已经彻底熄灭了。如果说，在刚到南京的那阵子，他还只是为来自北方清军的威胁日益严重，朝廷却醉心内争、全无危机之gan而吃惊失望的话，那么随着近几个月来，朝廷中的正人君子纷纷被罢斥，相反，以ma士英为首的那帮狐群狗党，却纷纷攀龙附凤，占据了几乎所有的要津，冒襄内心的绝望，也上升到了ding点。事实上，如今吏bu的大权，已经落到了阉党余孽张捷的手里，不仅一大批当年名列逆案的旧人，都陆续受到起用，昂然进入朝廷，就连已经死去的阉党分子如霍维华、刘廷远、杨所修、徐大化等，也都一一予以追赠官爵，赐祭赐恤。这还不算，最近阮大铖等人更变本加厉，奏请朝廷，要求把已经被崇祯皇帝下令焚毁的、那bu阉党当年用以迫害东林人士的罪案书——《三朝要典》，重新加以刊布“以明是非”照这zhong势tou来看，ma、阮等人确实像陈贞慧所估计的，并不仅仅满足于把周镳、雷演祚逮捕入狱，而是企图把正人君子一网打荆到tou来，像已经去职的张慎言、姜日广、吕大qi、刘宗周、徐石麒、顾锡畴，以及还在职的史可法、钱谦益等东林派tou面人wu固然难以幸免，就连包括自己在内的复社社友们，恐怕也难逃劫数！

当想到自己很可能不待国破家亡，就先成为党祸的殉葬品，冒襄内心的痛恨和绝望，确实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但是他也不肯就此离开。因为陈贞慧、吴应箕，以及其他一大帮子社友，都还留着没走。经历了两年前为父亲调职而奔走的那场风波之后，这一次冒襄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让别人把自己看成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是的，即使要走，我也只能是最后一个！”他咬jin牙关地想。

冒襄的这zhong痛苦，董小宛无疑是不清楚的，因为这一类心事，冒襄向来对她守口如瓶。董小宛只能gen据丈夫郁郁寡huan的神态，以及变得愈来愈烦躁易怒的脾气中，猜想他必定是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为着安wei丈夫，她惟有更加ti贴、更加顺从，哪怕受到冒襄蛮横无理的呵斥和指责，她也默默忍受着，绝不火上加油。

“是的，只要他骂过我之后，心情能变得好过一点！”她忧心忡忡地祝祷着。

所以，当今天冒襄突然提chu，要到神乐观去看梅hua，董小宛当真又惊又喜，ma上就打扮穿dai起来，让紫衣、冒成和一名挑食盒的长班跟着，偕同丈夫匆匆chu门。

现在，一行人已经chu了通济门，经过象房、玄真观、山川坛。一路之上，董小宛不住地隔着轿帘往外张望。这地方，早些年她住在秦淮河的旧院里时，也来过好几次。她发现，同以往那zhong熙熙攘攘的景况相比，今年路上的游人明显地少得多。

有时轿子走上小半天，才碰上几个，而且大多是行而行，全然没有那zhong兴致bobo的模样。不过，这并不影响董小宛的情绪。“哎，人少些反倒好。梅hua这等高雅，本来就该清清静静地观赏。而且ding要jin的，是冒郎今天有了兴致！”待到轿子终于轻轻震动一下，停住了的时候，董小宛甚至变得有点急不可待了。

然而，当她从紫衣揭起的轿帘下，躬shen走chu去，却发现yan前还不是神乐观，而是距神乐观还有半里之遥的一个供人歇息的亭子。

她正有点疑惑，就见冒成走近来，解释说：“yan下已jiao午刻，大爷说不如就近用过点心，再去不迟。”

董小宛“噢”了一声，心想：“梅林中不也有亭子么，何必挑这么个瞧不见梅hua的地方？”乖觉的冒成仿佛猜到她的心思，又赔笑说：“小的也曾劝大爷不如到梅林里再说，可大爷嫌那边人来人往，不得清静，所以…”既然丈夫这么决定，小宛也就不再表示异议。于是，片刻之后，二人便在临时铺上了垫子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接着，冒成和紫衣又张罗着，生起一只小炭炉子，把点心和酒一一温过，摆到了石桌上。也就是到了这时，董小宛才gan到肚子当真有点儿饿，看见丈夫已经默默地吃喝开了，她也跟着拿起筷子，拣了一块扁豆糕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本来，这亭子距梅林已经很近，只是当中隔了一个小土坡，坡上丛生的guan木把视线挡住了。董小宛一向非常喜huan梅hua。当年她在苏州半塘的旧居里，就zhong满梅hua。

嫁给冒襄之后，她特地住到香俪园别墅去，也是看中了那里的梅树特别多，hua开得特别盛。以往每逢han苞的时节，她总要亲自到梅林中去观察挑选，将选定的hua枝预加修剪，使它们的姿态更趋优mei，待到hua开时就折来供在瓶里。

记得去年她还约了丈夫一块儿去zuo，当时冒襄对她的yan力和技巧颇为称赏。不过，yan下瞧着冒襄只顾默默地吃喝，对赏hua的事似乎一点也不着jin，董小宛就又有点担心起来了。

“去，去，快走开！没有！别来这儿讨！”冒成呵斥的声音忽然从亭子外传来。

董小宛回过tou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亭子外来了一群乞丐。人数倒不多，也就七八个左右，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像是祖孙三代的一家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虽然是冰雪严寒的天气，他们shen上至多也是比平时多披了一条麻袋片，有一两个，干脆用草绳把破被盖捆在shen上。脚下更是有鞋无袜，louchu两截冻得发紫的细tui肚子，甚至还有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的。他们举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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