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来。
韩秋云差儿没叫了起来:天啦!是蛇腰。
蛇腰大名蔡秋香,因为腰姿纤细,走路一摇三摆,而得绰号“蛇腰”是蓝桥埠著名的风寡妇,镇上关于蛇腰的故事很多,不少男人打赌都说自己跟蛇腰睡过觉。韩秋云那时候虽然不甚明了关于“睡觉”二字的层义,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成年人嘴里的“睡觉”跟她所理解的上床闭一觉梦到天亮,恐怕不是一码事,恐怕别有名堂。
这个晌午天,韩秋云本能地意识到,蛇腰和贺瘸此刻来到老河湾,肯定与那个名堂有关。贺瘸在前神抖擞,蛇腰在后一摇三摆,仿佛这一片的林就是他们熟门熟路的家。他们旁若无人地走上河滩,钻了林。
韩秋云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咚得厉害,好在贺瘸和蛇腰各有他们自己的事,没咋顾及四周。他们到林之后,选了一棵叶冠密的桑树,倚坐下了。那个情景韩秋云记得好分明噢——绝对不会错的,就是从东边往西数的第五棵桑树下面。
他们在鼓捣些啥呢?
韩秋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到来与自己无关,不害怕了心里反倒空落落的,神差鬼使一般,她竟然从树枝上下来,想过去看个究竟。在以后的很长日里,每当想起这件事,韩秋云都无比羞愧,觉得自己真是污浊,说不清楚一个小妮怎么会有那样下作的念,怎么竟然会去偷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去那样的脏事。自己当时是咋想的,她自己也不甚了了,反正她是下了树,贼一样地蹑手蹑脚,差不多是爬过去的,在一蓬密的槿木丛里埋下了,稍微扒开一隙,便看见了那对男女。
最先目的是贺瘸。贺瘸在一堆落叶上铺开一件土布褂,隐隐约约地,她听见贺瘸说了一些让人起疙瘩的话。她还看见了蛇腰笑得假惺惺的,并且挤眉地哼着,那副贱样就像林里的一只狼的鬼。
再往后,韩秋云就记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了些什么,她的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扎了一下,她看见褪了衣裳的贺瘸像是一条蜕了的蛇。
她不敢再看下去了,心里想着龌龊,想赶逃开这里,可是却不听使唤,睛也死死地僵着不肯挪动地方,于是乎她看见了她永远到羞耻的那一幕。
直到三年之后,韩秋云的脑里还悬挂着那如痉如挛如疯如癫的胳膊。那是蛇腰的胳膊。
在蓝桥埠的岁月里,没有比蛇腰更让韩秋云厌恶的人了。韩秋云听人家风言风语,梁大牙和蛇腰也不净。每当想起梁大牙同蛇腰在一起,她就似乎看见了蛇腰的那只白得晃的胳膊,就恶心得要吐。
这个晚上韩秋云无论如何是不能睡了。她觉得队长给她的这个任务真是害苦了她。脑里极了,有时甚至觉得那些男人也真是可恨又可怜。她想男人之所以肯冒着风险来摸夜螺蛳,想必这件事对于男人来说是有意思的,也许女人的夜螺蛳生来就是让男人摸的。越想越觉得有怪怪的。想想看吧,人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譬如说那样的事,恐怕是人人都要的,也恐怕是人人都想的,人人都要人人都想的事情偏偏又让它最不能见人,可是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偏偏又有那么多人想去。
又譬如,像男人和女人上的件,最金贵的似乎就是那些最见不得人的,最金贵的却又往往连个名儿都不肯说,一说来不仅不金贵,而且成了骂人的污浊话。蓝桥埠人在谈论那件事的时候,都厌恶鄙夷的神气,仿佛见着就,要十万八千里,可是——可是连韩秋云都不以为真,她懵懵懂懂地觉得那些鄙夷和厌恶大都很虚假,像是为了遮掩什么,像是闭着睛说瞎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