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川似有所悟，久久地看着郑秉杰，突然泪如雨下，扑通一下跪在郑秉杰的面前说，团长，九川明白了。团长你放心，我生是组织上的人，死是组织上的鬼，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杜家老楼，让国民党反动派睁大睛看见我被枪毙，搬掉压在你们上的黑锅！

郑秉杰说，这一去，后果很难预料，你有什么话要留给组织？

陈九川说，我要是被决了，你就说我打仗的时候摔悬崖了，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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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时嬉闹的院落不见了，那窗明几净的书房不见了，那一地清辉的月光不见了，那唠唠叨叨又勤勤恳恳的双亲不见了，那鸣鸭唱的家不见了。还有他的丑妻和幼儿。

陈秋石是下半晌回到隐贤集陈家圩的。遍访几家旧亲故戚，得知他离家走之后的变故，双亲都被土匪董占给烧死了，这是街坊邻居亲所见，逝者如斯夫，再也不能生还了。可是蔡呢，还有那个他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儿呢？

为什么郑秉杰只给他一顿的粮呢？粮缺是不错，可他一个上路受审、准备砍脑袋的人，临死之前总得给一顿饱饭吃吧？陈九川想不通。

四

陈九川沉默了片刻说，没有。

郑秉杰说，那怎么可能？你既然去受联席公审，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能隐瞒？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他成了彻底的无产者，他没有家了。他的娘还活着，却是比死了还让他痛苦。自从独立团办了个兵工厂，娘的生活好像就发生了变化，那个叫万寿台的杂，打仗打成了一个瘸，却把自己当成了抗日英雄，有事无事总往娘的边凑，这是陈九川早就察觉了的。有一次他对娘说，娘你别理万寿台了，那不是个好人。

陈九川咬着嘴说，枪走火！

陈秋石返乡，是他过去的老上级、如今的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君特意安排的，韩君并且联系了国民党玫山县政府，确保这位来自八路军晋冀豫军区的战术专家的安全。陈秋石谢绝了韩司令的好意，执意自行前往。韩君怕有不测，派一个骑兵班，由团警卫连长柳君芳指挥，着游击队便衣，尾随其后。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有人在背后嘀咕，说是黄寒梅这个老寡妇终于守不住了，组织上鼓励她追求革命的情。还有人说，两个人两条，黄寒梅和万寿台搭伙，如果发鞋，两个人一双就够了，能给公家省布料呢。

这些话被陈九川零零星星地听到了一些。他有好几次冲动，想跑到兵工厂把万寿台往死里打一顿，甚至想把他娘也往死里打一顿，可是琢磨来琢磨去，他不能。他可以打刘锁和许得才，但是他不能打万寿台和他娘。他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最好是在战斗当中，最好是在激烈的混当中，他在后面，手指一钩，叭，万寿台上西天了，神不知鬼

小晌午行至妃岭，饥辘辘，打开郑秉杰给他的包袱，不禁倒一冷气，郑秉杰说给了他三天的粮，可是包袱里只有三块杂面馍馍，是用麦麸和碎米的，陈九川的饭量，只够一顿的。从西华山到杜家老楼，就是走大路，少说也是二百多里，何况是转山绕呢。他是飞不错，可他也不能连天夹夜地飞，这二百多里的路，没有三天是走不完的。

陈秋石什么思想准备都有，就是没想到会家破人亡得这样彻底。

陈九川又咬了咬嘴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她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陈九川选择的路线是小路，他的计算，从西华山庄向西先到西河，再向北沿司坡店至英栗冲，再往北就只有二十多里就到杜家老楼了。

董占，陈继业，他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堂叔公嘴角上挂着哈喇跟他讲，他的儿名叫陈继业，上土匪那年，庄园里只有他的双亲，没有见到他的媳妇和儿。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知他们娘儿俩在哪里。也许回胭脂河了呢？

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袱，代说，这里面有你三天的粮。三天过后还没到杜家老楼，你就自己想办法。

暮苍茫中，他走到双亲的坟前，久跪不起。坟是土坟，葬在陈家的祖坟地的西北角，地势有低洼。宗族规矩，以他们家的辈分和他的学品，他的双亲应该葬在更好的位置。可是因为他的走，双亲落到了没有直系亲属收尸的地步，还是堂叔公了几块洋钱，雇了几个亲族，买了两副薄棺材，草草安葬了事。

郑秉杰说，师傅领门，修行靠个人。你好自为之吧！

郑秉杰说，对你娘有什么话要说？她现在还不知你的情况。

陈秋石站在秋的夕中，沐浴着一如血的残。

陈九川说，谁能给我娘幸福，我给他。

娘说，你小孩家懂什么，万大叔他是个好人。你娘上有残疾，啥事都不麻利，万大叔帮你娘事，有啥不好？

接着往下走，迎着太，饿着肚。走到了诸葛庵，已经是半夜了。住自然是没有的，就在山坡上找了一个燥的地方，扯了一些荒草盖在上。天奇冷，好像还下了霜。冷得自杀的念都有。这时候陈九川才开始恨，恨他的娘。这些年来，他和娘相依为命，娘就是他的一切，娘是他的财富，娘是他的家，只要和娘在一起，他就什么也不害怕，即便是死在娘的怀里，那也算回家了，他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杜家老楼，然后接受国共联席审判。该怎么说，你不用我代吧？

三

这天晌午，陈九川只吃了一块馍馍。

郑秉杰无语，扬起脑袋看着东方渐渐洇红的地平线说，行了，那你就去吧。敌情通报，日军正在密谋六路围攻，我这里上就面临着一场恶战，只可惜我少了一员猛将。大战在即，我这里不兵力押解你。从西华山向北一百六十里路，就是杜家老楼。你自己去吧。

他是几个月后突然明白的，郑秉杰说的所谓给他的娘幸福，对他来说或许就是一场灾难。

对于长辈之间的事情，陈九川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完全不明白。郑秉杰了很多好事，也了一件天大的坏事。郑秉杰有一次跟陈九川说，九川啊，你也大了，懂事了。你看你娘多苦，刚刚生下你，你爹就跑了，你们家上土匪，家破人亡，你娘带着你逃荒要饭，寄人篱下，，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又在战斗中负伤。你说你娘应该不应该得到幸福？

柳君芳带着两个人牵过来，在后低声说，首长，上路吧，今夜要赶到玫山呢。

陈九川瞪大了睛愕然地看着郑秉杰说，团长，你不怕我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