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生朴学,不用帖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夫兴德行,在于君人者修以格,审好恶以表俗,上之所向而下自趋焉。若俗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敝车羸,恶衣菲;凡可以中上意者,无所不至矣。自文章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矧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易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于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卒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取人,多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士,晓义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馀皆朴鲁不任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士日夜治经传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而使此等分别注疏,识大义,而望其人能增长,亦已疏矣。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议奏,帝曰:“吾固疑此,今得轼议,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对曰:“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人太锐。”帝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轼退,言于同列,安石滋不悦。帝用轼修中书条例,安石曰:“轼与臣所学及议论皆异,别试以事可也。”乃命轼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声闻益远。
六月,己亥,辽主驻特古里。
丙午,吐蕃贡于辽。
丁巳,御史中丞吕诲罢。王安石执政,多变更祖宗法,务敛民财,诲屡诤不能得。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岐王颢宜迁居外邸,皇太后怒,帝令治其离间之罪,安石谓无罪。诲请下辟光吏,不从,遂上疏劾安石曰:“王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贼害,臣略举十事:安石向在嘉祐中举驳公事不当,御史台累移文促谢,倨傲不从,迄英庙朝,不修臣节。慢上无礼,一也。安石任小官,每一迁转,逊避不已;自为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思;陛下即位,乃有金銮侍从之乐。何慢于前而恭于后?好名,二也。安石侍迩英,乃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取师氏之尊,不识上下之仪,君臣之分。要君取名,三也。安石自居政府,事无大小,与同列异议。或因奏对,留说,多乞御批自中而下,是则掠于己,非则敛怨于君。用情罔公,四也。昨许遵误断谋杀公事,安石力为主张,妻谋杀夫,用案问首举减等科罪,挟情坏法,五也。安石翰林,未闻荐一士,首称弟安国之才,朝廷比第一人推恩,犹谓之薄,主试者定文卷不优,遂罹中伤。及居政府才及半年,卖威福,无所不至。背公死党,六也。宰相不书敕,本朝故事,未之或闻。专威害政,七也。安石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遂致喧哗,众非安石而是介。忠劲之人,务守大,不能以胜,愤懑而死。自是畏惮者众,虽丞相亦退缩,不敢较其是非。陵轹同列,八也。小臣章辟光献言,俾岐王迁居外邸,离间之罪,固不容诛,而安石数危言以惑圣听。朋附下,九也。今国经费,要会在于三司,安石与枢密大臣同制置三司条例,虽名商榷财利,其实动摇天下,有害无利,十也。臣诚恐陛下悦其才辩,久而倚毘。大得路,群汇,则贤者尽去,由是生。且安石初无远略,唯务改作立异,文言以饰非,罔上而欺下。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知久居庙堂,无安静之理。辟光邪谋,本安石及吕惠卿所导,辟光扬言:‘朝廷若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故力加营救。愿察于隐伏,质之士论,然后知臣言之当否。”帝方注倚安石,还其章,诲遂求去。帝谓曾公亮曰:“若诲,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许国,陛下之有义,臣何敢以形迹自嫌,苟为去就!”乃诲知邓州。苏颂当制,公亮谓颂曰:“辟光治平四年上书时,安石在金陵,惠卿监杭州酒锐,安得而教之?”故制词云:“党小人谮之言,肆罔上无之语。”制,帝以咎颂,颂以公亮之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时自言它事,非此也。
诲之将有言,司光自迩英趋资善堂,与诲相逢,光密问:“今日请对,言何事?”诲曰:“袖中弹文,乃新参也。”光愕然曰:“众谓得人,奈何论之?”诲曰:“君实亦为是言邪?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不通情,轻信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施于用则疏。若在侍从,犹或可容;置之宰辅,天下必受其祸。”光曰:“今未有显迹,盍待它日?”诲曰:“上新嗣位,富于秋,所与朝夕谋议者,二三大臣而已,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唯恐不逮,顾可缓邪?”章上,诲被黜而安石益横,光于是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诲三居言职,皆以弹奏大臣而罢。天下推其鲠直。
以知开封府吕公著为御史中丞。
王安石以公著兄公弼不附己,乃白用公著为中丞以之。公弼果力求去,帝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