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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10)

想归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的。别的不说,让他汪亦适去劝说肖卓然抛弃党国投奔解放军,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肖卓然是什么人?国民党的政训庚河对肖卓然始终格外栽培,这个人也许已经被发展成为学校党的人了,极有可能在舒云舒面前隐瞒了他的真实嘴脸。这时候去动员他起义参加解放军,无疑是自投罗网。还有一可能,万一这封信是肖卓然利用舒云舒炮制的圈,那他此刻到风雨桥,则更是飞蛾扑火了。

汪亦适平时沉默寡言,要时刻却是有条不紊,句句在理,这就不能不让程先觉刮目相看了。程先觉把镜片摘下来,上,再摘下来,再上,看着汪亦适问,听你这样一说,好像你已经决定了?汪亦适说,当断不断,反为其。我已经决定了,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程先觉说,我再想想。汪亦适说,哪怕你把脑袋想破,也是这个结局。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会耽误大事的。我们不能再拖了。

思路到了这一层,程先觉又了一冷汗,左思右想,思前虑后,越想越像,越琢磨这件事情越危险。到了最后,他几乎断定了,所谓的舒云舒的信,就是政训搞的把戏,目的就在于引队中的动摇分。没准政训的特工们已经在风雨桥布置了天罗地网,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只要他敢踏上风雨桥,转之间就会万箭齐发,转之间就会千刀万剐,转之间就会粉碎骨…

汪亦适的手在兜里着那封信,想掏来,又放了回去。汪亦适说,你糊涂。你既然想留在家乡,何不脆投奔解放军?解放军打下皖西城,就要建立新政权,新政权需要医疗人才,你正好可以有所作为,这比你当江湖郎中不知好多少倍,比到江南继续承受战更不知好多少倍!程先觉没有上回答,而是仰起脑袋看那只昏黄闪烁的电灯泡。看了一会儿问汪亦适,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去投奔解放军?汪亦适说,我是投奔和平,投奔新政权。再说,下已经证实了,舒云舒是解放军的人,你我都是同学,有她先行一步在解放军里事,我们去了,至少人安全是有保证的。下已经不容多想,再有一个小时不走,校方如果组织我们增援城防,你我恐怕还得扛枪守城呢。到那时候,城守不住,你我就成了解放军的罪人。退一步说,就算是逃到江南,你我都是手无缚之力的书生,战之中,兵不是兵,医不是医,岂不是一场悲剧?

汪亦适说,那你是打算随队到江南了?程先觉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是皖西人,我留在家乡,哪怕当个江湖郎中,也不愁一碗饭吃。我去江南什么,我又不会打仗。

肖卓然就那么凸着看着他,笑笑说,啊,是先觉兄啊!又挥挥手对着程先觉的解放军战士说,放开他。程先觉的脑像磨盘一样转了几圈,似乎明白了,接到舒云舒劝说信的人不仅有他,还有肖卓然。程先觉说,卓然兄,你这是——肖卓然笑笑说,跟你一样,风雨桥弃暗投明啊!程先觉此刻真是百集,看着肖卓然,怔怔地半天声不得,没防着鼻一酸,嗓,差儿就哭声来。肖卓然说,既然来了,那就跟我走吧。程先觉疑惑地看着肖卓然,又伸缩脑地看了看后那个刚才捂住他嘴的汉,问,难,我们真的要去投奔解放军

程先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钟左右了。汪亦适如坐针毡,见程先觉回来,喜望外,问,你到哪里去了?火烧眉了,你还有心思鸿雁传书?程先觉嘿嘿一笑,神秘地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去跟舒云舒约会去了。汪亦适吃了一惊问,真的?这个时候…你们有什么打算吗?程先觉说,他妈的,没想到她是解放军的人,她暗示我弃暗投明,还要我拉你一块去。汪亦适看着程先觉,半天没有吭气,停了好长时间才问,你是怎么想的?程先觉说,我当然拒绝了她。

也有糊涂的时候,但总的来说,程先觉比汪亦适聪明,譬如这一会儿他就突然聪明起来了,突然回过神了,突然明白过来了——既然舒云舒的信能够现在政训下发的《为三民主义而战》里,并且通过政训特工人员之手发到预队学员的手中,说明舒云舒是解放军的内线已经不是秘密,舒云舒的真实份已经公开了,那么这时候她还可能留在一片恐怖的皖西城吗?她还可能现在风雨桥吗?恐怕她早就远走飞了。传到汪亦适和他手中的信,要么是舒云舒远走飞之前早就写好的,要么就是有人伪造的。那么,如果是后一,那就太可怕了。是谁伪造了舒云舒的信要他们到风雨桥“弃暗投明”?如果是解放军的内线人员,还不是特别可怕。而如果是政训那些特工人员搞的,那麻烦就大了。

看就快到城中心四牌楼了,忽然听到后传来凌的跑步声。程先觉打了一个冷战,以为是医科学校的巡逻队抓他来了,浑的汗都奓起来了,赶缩到一个街角,大气也不敢一声。那队人跑近了,果然是医科学校的巡逻队,还有一些武装学员掺杂在里面,都是全副武装,步枪上的刺刀在路灯下动着、闪烁着。程先觉听来了,带队的是警卫科的科长楼炳光。楼炳光一边跑一边吆喝,快,十一前必须赶到小东门,小东门破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条!程先觉听明白了,巡逻队不是来抓他的,而是赶到小东门参加守城的。程先觉心想,幸亏事先溜来了,否则肯定也被集合起来,与其跟着去垂死挣扎,去当炮灰,还真的不如临阵倒戈,哪怕当了俘虏,也比送死啊!

然而时间已经不容程先觉继续三心二意了。就在他第三次缩回到大槐树下面的时候,冷不丁地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背着手,原地站立,正在冷飕飕地看着他。他差儿没有叫声来,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叫喊了,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他只觉得两,就被人倒了。过了好一阵,程先觉才睁开睛。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背着手居临下地看着他的人是肖卓然。肖卓然上那哄哄的国军式军服已经不见了,他穿着一解放军的土黄布军装,腰里还扎着一胳膊腰带,上面别着一把盒枪。帽似乎小了,抓住,就把扯大了。绑下面是鞋,很不雅观。

程先觉还在犹豫,举棋不定,几次言又止。汪亦适急了一冷汗。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枪响,远远的,隐隐的,但是那声音却异常刺耳。程先觉的脸黯淡下来。汪亦适的脸也立黯淡下来。汪亦适真的急了,一反过去文质彬彬的派,居然把桌拍了起来,指着程先觉的鼻说,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非要等解放军打来,当了俘虏你才甘心吗?你是愿意当解放军的功臣,还是愿意当解放军的俘虏?程先觉的睛里涌了泪,看着汪亦适,腮帮抖了一阵,终于不抖了,咬牙切齿地对汪亦适说,好,我听你的。

天仍然黑着,路灯仍然昏着,街面仍然着。程先觉换了一学生装,上鸭帽,从医科学校的西南角翻墙而,轻易地避开了城防巡逻队的视线,心里七上八下,脚底跌跌撞撞,一冷汗,一脸风霜,一肚惊恐,左转右拐向城南跑去。程先觉现在想明白了。人算不如天算,党国大势已去,不可逆转,转之间,江山易帜,以后就是共产党的天下。即便是想留在皖西家乡,也是在共产党的地盘上谋饭吃。好汉不吃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早归顺解放军,即使不是功臣,但总比当俘虏好一些。如果算弃暗投明,共产党给个差事,总比跟着国军到兵荒的江南好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巡逻队从街心匆匆奔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程先觉东张西望,确认没有人跟踪,这才闪街角,正鸭帽,选择一条小巷,继续向城南跑。街上已经很少见到老百姓了,只是时不时地有国军官兵整队地奔跑,也有三五一伙零星人员。程先觉估计,这里面恐怕也有不少官兵跟他一样,是自谋生路的。这一路上,又是一惊一乍,左躲右闪,直到个把小时过去,这才心神不定地挨近城南的风雨桥。程先觉留了个心,他没有上现,而是躲在风雨桥北面隆泰粮栈门前的大槐树后面,远远地观察风雨桥的情况,他想看见舒云舒。但是望穿秋,程先觉也没有见到舒云舒。这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时候,舒云舒怎么可能现?他对汪亦适说舒云舒跟他约会了,当面劝说他投奔解放军,那完全是戏汪亦适的。真实的情况是,他同汪亦适一样,也是在急会议上从政训下发的《为三民主义而战》里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同汪亦适接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他在排队等待领大洋的那会工夫,就发现了那封信,还没有来得及回寝室,就被二班的同乡方得森拉走了。方得森劝说他连夜走,三十六计走为上,先回六安老家躲起来,看看风声再说。但是程先觉没有轻举妄动。虽然是秋后的蚂蚱,还是要蹦跶几下再说。此时外面的情况不明朗,一走并非上策。

那一瞬间,程先觉的前一片漆黑,天旋地转。程先觉站住了,重新回到大槐树下。此时真是愁百结,绝望填满了腔。他想,也许这就是命吧,往前一步是风雨桥,风雨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往后一步是国军的城防阵地,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不知。多事之秋,战争隙,个人的退去留生死存亡,真是难以定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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