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夏天的云就像淡淡的烟丝,一缕一缕地聚散离合。远是纱厂,隐隐约约地传来机的轰鸣声。
是啊,所有的人都在生活,有的轻松,有的忙碌,轻松也好,忙碌也罢,但都是有滋有味的生活。只有他,成了被命运戏的弃儿,满脸憔悴,满腹辛酸,满臭汗。
他不是有意失踪的,他也压儿没打算失踪,他就是想来走走。只不过,这是他参军后第一次没打招呼就离开了营房。他没想到要请假,请不请假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今天中午,连长正式找他谈话,要他好复员的准备。而在此之前,他已经从辛副参谋长和彭副政委乃至团长任广先、政委杨万辉那里得到暗示,他再也没有可能提了,因为在上前线和从前线回来之后,已经从战斗骨里提了几十个,另外还从军校里分来了二十多个,现在严重超编,一个团的,分给一个半团差不多都够用了。更重要的是,军委下了红文件,今后军官全来自院校,不再从战士中直接提。
天啦,仅仅过了十个月,一切都变了,那一班车他没赶上,那就只能永远地被甩下了。
可是,他甘心吗?当然不能。
范辰光在草地上卧了半个小时,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一句歌声——起来,饥寒迫的人们;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他又开始漫步,一边漫步,一边哼哼这两句歌词,这样哼着,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这两句歌词就是为他写的,就是他现在心情的真实写照,定,不屈,悲壮,英勇。是的,他要站起来,他就是全世界最受苦的人,没有人比他更能会倒下去又站起来是一什么样的受,更没有人比他更能会一个受苦的人站起来是怎样的一壮怀激烈。
他想他受的苦够多的了,他生活在一个拉板车的农工家,从上小学起,他就为不起学费而无数次蒙受同学们的讥笑和老师的呵斥。他不是没有上过中学,他上过初中一年级,但是由于家里没有粮让他带到学校去,他吃过红薯叶,吃过学校菜地里的烂菜帮,甚至在中午别的同学开饭的时候,他独自溜到小镇上,到小饭馆里偷剩饭吃,在他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他没有营养,他在初中一年级只读了二十二天半,他是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回家跟着父亲拉板车,一天挣五角钱。可是,这二十二天半的初中生涯在他的档案里没有记载,他想方设法让人记载了,又成了他虚作假的罪过,从此把他的命运前途拖向泥潭。
二十二年后,当范辰光陷囹圄的时候,他对前去探视的岑立昊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你知你比我多什么吗?你什么都不比我多,你就是比我多了一样东西,基础。我缺的就是基础,打从我爹我娘,把我来那天起,我就永远地失去了狗基础。你是地形专家,你看看那山,你是面的一棵树,这就决定了你比我享受更多的光雨。而我就是一粒落在面的,太永远背对着我,你那里已经光明媚了,我这里还是积雪未化。我没有长成青苔就算幸运了,我长成了今天这个样,我是一棵弯弯曲曲的树,可是你知我为什么畸形吗?让你从石隙里往外长,让你永远浸泡在暗的土壤里往外挣扎你试试?“
1979年10月23日下午,从420分开始,范辰光在266团西边六公里,同十八世纪奥地利工人作家欧仁·鲍迪尔心心相印,达到了灵魂的。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全靠我们自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天下的主人…
这首歌让范辰光心澎湃血沸腾,他禁不住哼声来,而且越哼声音越大,最后脆放声歌唱,当唱到“这是最后的斗争,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的”时候,他重复了十几遍,而当唱到“一旦把他们消灭净,鲜红的太照遍全球”的时候,他到里面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唱着唱着,泪满面。
在辽阔而空旷的傍晚,他的歌声飞得很远很远,洇过一片金的晚霞,在天幕的记忆里永久储存。
646分,辛中峄开着吉普车找到了他。
六
岑立昊一跤摔一段情故事。
那一跤把他的右脚腕彻底摔坏了,原来安的钢钉不仅失去了作用,而且也成了需要手术清除的一分。这样的手术师医院不了,就到驻地野战医院103医院住院治疗。医生给他重新安了一些零件,并警告他说,不能再动了,再动必瘸无疑。就是不动,痊愈之后恐怕也是两条长短不一。这下把岑立昊吓坏了。走起路来两条长短不一,那就有损军威了。再往想,恐怕还不仅仅是有损军威的问题,得不好,落个残废,就要转业了。
岑立昊老老实实地住了两个月的院。当然,坏事也可以变好事,这两个月正好可以复习参加考。虽然当了,但当时祖国山河一片红,到都是考声。就连那些明知不可能考大学的人,也着手投考函授刊授电大夜大之类,文凭就是那个年代掀起的xdx。岑立昊本来底就厚实,当然不甘心长期着中生的帽。而且他的光还,要考就考清华大学或者中国科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