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原市地天都山以东,是一块方圆不过百十公里的平原,一到冬天,凛冽的西风从天都山翻过来,窝在小盆地里呼啸着来回打旋,只几个回合,秋天的余温就然无存,寒冷的空气得像冰碴。到了这个时候,训练也就断断续续了,多数是室内作业。节假日和星期天,岑立昊就会编一些理由,让指导员和连副们死守连队,自己则见针溜去会苏宁波。
以266团岑立昊的连队为圆心,以五公里为半径画圆,正南方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便是校,校往南不到三公里便是彰河。岑立昊和苏宁波的幽会地既不在校,也不可能在266团,而在正南方的彰河边上。彰河是一条界河,南边是彰原市区,北边是北郊区,往西的拐弯是彰原市纱厂,拐弯拐到北边四五里路,便是赵王渡。河湾环抱的是一个大而无当的土岗,上面既没有人家,也没有建筑,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杂树。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好像是被城市和人间遗忘的一个角落,一也不浪漫,而且荒凉,甚至森。但是岑立昊和苏宁波赋予了这个孤岛般的土岗以澎湃的情。冬日的光灰蒙蒙的,空气里还飘扬着细细的沙尘,两个南方人走在北方几乎没有路的路上,走在无人关注的陌生的城市的一隅,心里便涌一些异地异乡的异样情,那还不仅仅是情,还有一层次的文化血缘掺杂着情的血里,使其有了更多的量。
这以后他们就经常到河北岸这个土岗上来,并且把它命名为延安——岑苏的情圣地,在那充满憧憬充满理想的日里,他们甚至把情的结晶都设计好了,一旦有了孩,不论男女,一律取名岑苏。多么好听的名字啊,简直像诗一样妙。
元旦前夕一夜大雪,千树万树梨开。岑立昊告了假,从西门抄近赶到校西门,苏宁波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棉货。那天全中国都在过节,没有人知天底下还有一个不跑飞机只是用来谈情说的飞机场。这一天,方圆十多公里的飞机场都属于他们,他们像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和白茹,手拉着手在覆了一层薄雪的跑上纵情驰骋。他们还是觉得不过瘾,他们要去溜冰,真正的冰。他们把自己给了彰河,尽情地疯,尽情地闹,在冰上翻爬行,一个人坐在地上,让另一个人当车推,累了,就躺在冰上翻白,气,然后并排躺下,让绒一样硕大的雪片一一地埋着。那快乐,不是别人能会到的。
两个人一个朝北一个向东,以脑袋为,衔接成一个“人”字,俯卧在冰上,互相看着,像两只瞪着睛的动。
岑立昊说“怕不怕?”
苏宁波说“怕什么?”
岑立昊说“怕冰化了,我们双双沉下去。”
苏宁波说“我们就这样,沉下去好了。那又有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故事问世了。”
岑立昊问“知卧冰求鲤的故事吗?”
苏宁波说“知,一个孝,为了给病重的母亲鱼汤,跑到河里光着膀,企图依靠温冰。”
岑立昊说“神可嘉,法太蠢。破冰取鱼,有一万办法,但这个傻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
苏宁波说“你说的不对!你说有一万办法,是用今天人的光看的,古代嘛,科技不发达,人们解决问题,有时代的局限。”
岑立昊笑了说“我认为这个故事是个毒草,对中国人是有毒害的。应该编一个孝,为了让老娘喝上鱼汤,拼命地想办法,用柴火发明的炉,用炉发明了壶,用壶发明了,用发明了汽,再往后,蒸汽机自然而然就来了,比瓦特不知要早多少年。”
苏宁波说“你就会无限上纲,连古人都损。”
岑立昊说“真的,你要细细琢磨,真的有毒害。你想想,一个卧冰求鲤的故事动了多少代多少人啊,人们在被动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一个行为方式的暗示,尽以后的人们不会卧冰求鲤了,但在潜意识里,对这愚蠢的行为仍然是认同的而不是批判的,因为有理德的力量掩盖了愚蠢。它至少是有消极的,不鼓励人们思考好办法。成语里有些典故就很好,譬如‘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就实实在在,有了问题要想办法,想好办法,而不是一味地叹慨。如果我们的文化中像这样的故事多了,认同者多了,行动者多了,我们的科技就大大发展了。”
苏宁波说“你以后要不混个旅长师长,那真是上帝失职。陪女朋友溜冰,还不忘忧国忧民。”
岑立昊大言不惭地说“那是啊,把谈情说和忧国忧民结合起来,会加重情的分量。”
苏宁波说“别说话了,听。”
岑立昊说“什么?”
苏宁波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一首妙的抒情诗。”
岑立昊说“好听吗?从我肚里来的,都是白雪。”
苏宁波咯咯地笑说“什么白雪,全是咕咕噜噜,蠕动的声音,还有心,咚,咚,咚。”
岑立昊说“那就是战鼓了,那就是动员令,要向你发起攻了。”
苏宁波说“向我攻还用那么大动静啊,好像我是国。”
岑立昊说“别说话,听。”
苏宁波说“听什么,听我蠕动啊?”
岑立昊说“知这河有多少年的历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