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河边的天漫野,漉漉,粘乎乎,不大好走。司令员不顾这些,步伐走得轻快有力。快走到这个人跟前了,那人还没发觉。只听他伏在一个小坟前,悲声呼喊:
"妞她妈,妞她妈呀!我回来啦,我从几千里以外,要着饭回来看你来啦!路上我走了半年多,今儿个才走到你的跟前--看见你的坟啦…"
呼声苍凉、悲恸,似绝望的嗥叫。卢嘉川轻步走到这个人的边,他似乎还不知晓,跪着,叩在土地上又悲声呼喊:
"妞她妈,咱们妞到哪儿去啦?我想你,也想她--咱那独苗苗的小妞呀!她卖到哪方天地去啦?我要饭回来看你,也找她…我听说咱这块儿是共产党的天下啦,咱这才敢回家来--咱怕那刘继功老东西再苦害死咱啊…"
是个浑褴褛、破棉袄块块棉絮的老乞丐。上一破毡帽,脚下的破鞋不知是什么颜,只有黑的大脚趾明显地在破鞋外。这人的睛似乎看不清件,两只黑手各摸索--颤颤抖抖地一会儿摸摸小树,一会儿摸摸坟,肮脏拙笨的躯在长着小草的土地上来去,像寻觅,又像哭诉,样凄惨怕人。
"老大伯,您站起来,我扶着您--"小毕惊恐地缩起肩向后退步。卢嘉川却走向前,轻轻扶起乞丐老人:"您是这个村的人么?这是秋村…我扶您回村去找亲人…"
"你--你是谁?"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在卢嘉川的双手搀扶中哆嗦着,"你是个大兵吧?老总,老总,我没有钱,我是个穷要饭的呀!我也没有亲人呀!"
"老大伯,我是八路军,听说过么?打日本的八路军。不要怕,我扶您村去找您的亲人。"
"我没有亲人,我的亲人都死绝啦,连个闺女也卖啦…噢、噢,八路军?我知八路军,是好人,他们打日本…可是,你不是!你冒充八路,救命呀!救命呀!老天爷,救命呀!…"老人突然甩掉卢嘉川的双手惊呼起来,一边呼救,一边惊恐地奔跑。
卢嘉川一蹿,又扶住几乎撞到一棵树上的老人。
"我们真是八路军。老大伯,不要怕!您一定又冷又饿,我扶您回村里和和,吃儿饭。"卢嘉川的声音和蔼、亲切、自然,老人终于明白过来。
"你们真是八路军?我的亲人啊!可找着你们啦…"老人的双手一下攥住卢嘉川的胳膊,地攥住,又颤声呼叫起来,"我从蒙古要饭走了半年多,这才找到你们--这才找到你们呀…"几行泪在污脏、多皱的瘦脸上,小毕站在一旁,不敢靠近老人。可是他的里着泪。卢嘉川的肩膀双臂通通被老人抱着,动弹不得。他努努嘴向小毕示意。小家伙立刻会意地拉过老人的双手,声气地喊:
"老爷爷,您跟我们村吧,您到了老家,这儿有共产党,您就不用受苦啦--我们一定想办法给您找回闺女来…"
"共产党?你们也是共产党…我听说过,我就是找你们来啦!啊,我的筐,我的粪筐,在坟上。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定啦!"
卢嘉川回过,几步走到小树林里的坟旁,迎风有个破旧的荆条编的粪筐。他拿了起来,回到老人边。老人要自己背,小毕也要背,卢嘉川背到上,笑笑:
"我背吧。小毕你背着枪,不方便。"
小毕扶着老人向村里走,卢嘉川背着粪筐挨着老人,一边走,一边低声和老人絮絮叨叨。快走到村边了,太升起来,忽然霞光照在并排走着的四个年轻女人的脸上,个个红彤彤的。
柳明、俞淑秀、林静,还有一个--唱歌的苗虹。
卢嘉川站住脚,惊奇地望着她们--像几朵鲜,像孔雀开屏,横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