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跟漏了的缸似的,一注一注往外。他再没站得起来。第二天早起,跟孩睡一块的渭贞,跟往日一样,拿条净的内到他床上去伺候他起床,发觉床上空了,抢门去看。他扑倒在土坑边上,人已经僵了。
到第六年上,渠挖成时,老爷骨也远不如以往了。气和风使他一冬一都不了门。严重的腰肌劳损,使他不得不靠一件钢的甲来支撑上。在生上火的屋里,他还得穿上筒,在白木圈椅里再垫上狗褥垫。那是谢平用黄狗。黑狗、灰狗、白狗给他拼起来的。其中那只黑狗,还是谢平亲手用木打问了,吊在机井边那棵杨树上剥的。老爷不再去场开会,已然受不了那一百七十公里的颠了。开会的差使便给了淡见三。全分场的会也挪到老爷家窗前的那片空地上开。福海县来放电影,银幕就往那青杨树上一钉。正对着老爷大客房的窗,这样,老爷坐在屋里,也能向大伙发表讲话,也能看他看的影戏。到后来,他把分场里大分的事都给了淡见三、于书田和谢平。惟有一件,他老抓在自己手里,那就是每天晚间的碰会。开会的地就在他家的大客房。班组长以上全得参加。什么事都议,都在他跟前定。名副其实的一揽会。他煮茶给大伙儿喝。(别人喝的搁盐,他喝的不搁盐。)还让桂荣炒椒盐的葵给大家嗑。近两年又兴开推牌九。三十七块五一副的塑胶麻将牌,是淡见三替他从福海县卫生局后大筒巷集市一个私人手上买来的,逢年过节,没得说的,他是照例要把班组长以上都叫家来喝一通。平日呢,每个月,也总要找那么一两个由,请些人卜家来喝。还是煮一锅手抓羊。筛上满杯的害藏白酒。(这酒直接从场加工厂酿酒分厂酒窖里,用木桶来。)他已经喝不多了。桂荣也不许他多喝。他只是要这闹。只是坐一边,穿着桂荣给他用土线织的厚衣,外边再加件黑呢制服,捧着他那小桶似的大白瓷茶缸,瞅着他的那些个班组长在自己跟前斗嘴逗乐,他心里痛快。奇怪的是,他并不显老。上的白发还是恁多。要知,他的发起他三十岁在队上当营长时。就开始搭着白开了。那时叫他“少白”桂荣长大,从舅娘手里接过全摊家务之后,几间屋全变了样。净了不说;也没添多少东西,但怎么瞧着怎么舒服,确实的像那么回事了。
谢平呢,习惯了桑那地的风,习惯了桑那地的太,(他晒得多黑啊!)习惯了长在砂砾中那些的草,习惯了老爷家那只被煤烟熏得恁黑的炖的陶罐,习惯了闲下来,在老爷家门前的木台阶栏杆上静静地一坐半天:啥也不想,啥也不,一只脚跷在栏杆上,手里抓着柔柔的鞭,眯细着,去看净蓝净蓝的远天,这一刻,啥都没有,又啥都有。那寂静。那悠远。那广大。那永恒。那原始,那扩,那记忆和遗忘…没有人再给他写信。他也不给任何人写信。除了妈妈。骆驼圈再没有第二个上海人。从到骆驼圈后的第二天,他就下决心忘掉自己是上海人。一过十三年;他已经不会说上海话了。了。即便在梦中,跟人吵架,他说的也是那在农场通用的河南官话。他常常想,我终于在骆驼圈戳住了,待下来了,这就是我的胜利。
这些年里,他到场去过一次。那是有人跌跌撞撞来报信儿,说,场的学生和机修连。加工厂的工人“造反”把场首长全圈起来,关在女校菜窖里了…都吵着向他们要经费,要他们承认他们成)的“造反团”开始不同意,说兵团没发这样的文件。踢了两脚。虽然兵团还是没下文件,却同意了一也有继续公开持不同意的,那实在是少数。只好继续把他们关到菜窖里,还要让他们靠边站。骆驼圈有新生员。上边有规定,这样的单位不许开展“四大”老爷计淡见三和于书田把仓库里五支步枪取了来,让转业战士值班背着枪巡逻。最远的一个岗哨放到一公里外的扎扎木台包卜。不许外人闯骆驼圈。这情势,叫谢平急煞。他这些年一直想:场里的须导慢慢地冷静些了,会觉得当时给他的分太重。他们会念及他当时的年轻幼稚,念及他当时的情,重新讨论这个分。老爷和赵队长也常这么安他。赵队长也常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到底怎么着了他们?没有呀!等他们觉得把你治老实了,他们会重新来理你的问题的。谢平想想,也是的。我没怎么着呀!所以,总怀着一隐隐约约的期望,在等待着。现在这些领导靠边了,谁来给他重作理。重新考虑他的党籍问题?新人掌权,他们了解情况吗?从不了解到了解,又要一拖多少年。他已经拖不起了。电三十了!他得去找那些老领导,就这样,他到了场。谢平到场。两派已经打得很厉害。一派退到羊河这。死守场的一派便炸断了河_上木石垒的大桥、谢平也不了场。后来他帮着河这的一派到骆驼圈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