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招呼。当我回到我离开了十四年的家门,我才那样烈地意识到,这个上海,这个家,离我是那样的远了…看到你的信,看到你的字,我确实比看见爸爸妈妈妹妹弟弟还兴。虽然我离开他们足足十四年,他们也足足等了我十四年,而我离开你才一个月,你也才等了我一个月…这又是为什么呢?哦,桑那地。我看不见的蓝的太…
“现在他们都睡着了。时间归我自己支。我想到的一件事,就是给你回信。桂荣,这一路我为什么会走一个月。我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敢给你写信。这些你最想知的,我要放在最后写。我现在迫切想告诉你的是,我心烦。我找不到人说话。
我看到的,全是些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到场时,我就有这觉。我曾跟你说过,那年,我一次政委家的门,产生过一十分奇特的觉,总好似十分熟。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就见过那几面白墙和几个老旧的板凳。十四年后,我再度细细光顾场,却是异常地陌生了,你还记得我常常跟你说起过的那位大似的上海姑娘秦嘉吗?连她,我也‘不认识’了…是我变了?还是他们变了?、是骆驼圈以外的那个世界变了,还是骆驼圈落后了…我找不到人说话。桂荣,你明白吗?我找不到人说话。我想念老爷、想念淡见三,想念飞机场,想念那该死的老畜生撅里乔、想念书田大哥、渭贞嫂和建国…我心着有没有人再去给赵队长上坟…在这儿,没人跟我说话。他们张嘴。发声。也对我笑得那么和。但我听不见。我听不懂。我不懂…“
谢平是一个礼拜前离开秦嘉家,动回上海的。那天,他跟往常一样,早饭后,盘起,跟个老和尚似的,打了会儿坐。(这是齐景芳教给他的方法,说可以治脑震后遗症。)披上衣服,上号和车库帮忙去哈。李裕这老玩,还真喂了几匹好,有一匹还真是纯的奥尔洛夫走,是老从霍尔果茨克那边经检疫后来的。老从畜牧连专门找了个退休老牧工来调教它。一大的工钱就是五块五。谢平跟这老牧工还能说得来。这些天里,倒是有不少上海青年来看望谢平。秦嘉时不时,也炒菜,让他们喝两。但谢平发觉,十来年不在一起,几句寒暄过后,跟这些伙伴也已经没多少好谈的了。杜志雄早已不在试验站,去站当了电工,同时还包了二支渠上所有的树,正筹款想买辆手扶拖拉机跑跑短途。谢平看得,他一心想快些结束这“无聊”的喝,好去找秦嘉和李裕,谈借款买拖拉机的事。他来这达主要就是奔他那“小手拖”的嘛。龚同芳也不在试验站了,在基建队当了大工。那边,任务包到小家。男人当大工。老婆小工。这样摊算起来,有活的夏秋两季,他夫妻俩每月能拿一百八九十块。有时还要多些。但冬没活,队里不他们。他已经闲了一冬。现在想到秦嘉这里,给自己在天里找活。连成倒是诚心陪谢平喝酒,但也是没话可说。他刚把老婆送回河南。他老婆的老家在比较富裕的豫西。这两年乡里搞得红火。日比农场好多了。老丈人早有心让他们回去。他犹豫。但看来,这一步早晚是要走的。那么,今后他就是‘豫西老乡“了。
还说什么呢?
谢平独自上尽后的包上蹲着去。野地里,场总机班有两个壮工在往这达拉电话线。场里要给李裕家安电话。前天,听齐景芳说,总场想在白河城火车站盖个通堂,搞营业,手短寸,来找李裕老借了六七万去。当时谢平说死了也不信。总场倒过来找…李裕借钱?陈满昌他们一直忌讳、也讨厌这个李裕。可这会,谢平却不能不信了。李裕这老要没这谱儿,总场肯给他家安电话吗?要知,到今天为止,在羊河,还只有总场一级领导家里才安得上电话呢!
…洼里,一阵风过,苇湖边上籁籁响动。兴许是野鸭和狐又来寻招事了。齐景芳骑辆旧自行车,上了包,呼哧呼哧直,着拿小手绢鬓发脚里的汗珠。“这会儿就来乘凉,不嫌早?”她笑“走,带你去见两位熟客。”
“谁?”谢平见齐景芳嘴边挂起秘而不宣的微笑,便满腹狐疑地问。这些天,他已经充分领教了她和秦嘉。这二位“鬼”之多,简直叫他目不暇接。“多问个啥呀!还能亏了你。”她使劲来拽他。他便往起站。因为起得太猛,脑袋里轰的一声,前金蝇飞。差一栽倒。亏得齐景芳一把将他托住,才稳住脚。
“又咋了?”她急切地问,一伸过手来轻轻持摸他正在结痴的伤。这语气、这姿态、这目光、这手势传递的般的照护,是谢平这几天经常从她上能看到又得到的。这既使他困窘,有时也叫他温恼。他挪开她的手,稍稍离开她恁贴近来的和温柔的呼。定了定神,才发觉,齐景芳的一条胳膊还半围半搂地贴住他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