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再掺来。”齐景芳去夺信。手被谢平摁住了。他觉得她手冰凉。在微微地颤栗着。“冷?”他问。她摇摇。他脱下外衣,让她裹上。她却把脸埋在衣服上那烈的男人气息里,静静地哭了。她说:“谢平…货栈要砸了锅,我怎么对得起那十几家老小…”
景芳一个踉跄,手里的鞋早朝天板上飞去。人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后腰嗵地一声撞在新的还没来得及上漆的低柜柜角上。那一阵钻心的疼痛,叫她几乎闭过气去。她摇晃了两下,要不是一手着戳住前一把椅背,她真要整个儿一段木桩似的栽倒那儿了。
这时有人弯着腰向这边找来,还在轻轻地叫着“景芳妹…景芳…”他们听是渭贞嫂,齐景芳应了声,想上前去迎,没待起,后腰上一阵剧疼,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也不知李裕跟秦嘉在场听说了啥,他俩把我们的车扣下了。景芳妹,你们的秦嘉不能这么…我们借了钱,总要还的。把我们的车扣去了,再不成生意,我们拿什么还这债?一万多啊!”“谁说车被扣了?”齐景芳的腰也不疼了,只到上一阵阵虚冷。
“开车的玉回来了。他说,李裕夫妻俩看场下那新神,估摸咱这货栈以后没多大油可赚,怕我们再还不起债,就把车扣下了…”
…月亮大得像车,红得像个快烧化的石磨,向中天浮去。
“我真累了…十几年…我再撑不住了…”她咬住谢平的肩,抑制住一阵阵越发难以抑制的呜咽。
‘你冷静些。“谢平说,”还是我去找秦嘉。也不用玉去。我自己就能把车开回来…“
“撞哪儿了!我他娘的手是重…”淡见三见齐景芳疼得连着几气都不上来,即刻间脸青白,也慌了神。除了她疼她那些时候,平素他还真没在她上下过恁重的手。齐景芳再次推开淡见三来搀扶她的手,拉着宏宏,扎挣着向门走去。淡见三摁住门,不让她走。
“我自己去。我要找秦嘉。我要再好好地叫她一声,我的秦嘉…
“咱们的车…”话还没,渭贞的泪就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哪会!”谢平安。
“车咋了?”齐景芳惊问。
“我来替你保存这封信…”
齐景芳把手探衬衣袋,地掏了一阵,掏那封信,给谢平。“你也看看。除了老瘤和我自己,得再有个人知确有过这么封信…”
“原谅我…”他低声说。
“我没事。你咋了?”齐景芳靠着谢平有力的依托,咬着牙,忍住疼,站了起来,忙问。
“妈妈、妈妈…”宏宏哭着扑了过来,把木的“城堡”撞一地,自己也绊倒了。淡见三忙去抱他。齐景芳挣扎着扑过去,推开淡见三,叫:“不许你碰我儿!”
齐景芳对渭贞说:“你替我看着宏宏。我这就回场找他们。叫玉跟我一路去。我要开不回那车,我就死在她秦嘉门!秦嘉…好你个狼心狗肺尔反尔的秦嘉…”
“我知,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喜过我。可我…我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这么说,自从跟你好上以后,我再没碰过其他女人一手指…你觉得我们这些在骆驼圈的都不是个玩意儿!可你听着,你要替我、替老爷想想。你不要瞧不起我们,让你在骆驼圈待二十年,你也要变成那样…二十年…你懂得什么叫二十年吗?而且我还要待下去。我得待下去!”淡见三一气说了那么多,总算把这些日积在自己心里的委屈、恼恨,一起发了来。尔后,他关照她:“不要说我事先没警告过你。总场就怕下边借着承包闹独立,正在四想找个典型理理。你要在总场没下最后决心置老瘸和二贵他们之前,亮秦嘉那信,叫场里和老爷都下不了台,别怪老爷和我翻脸不认人。你要往这火上凑,那是你自找。我护不了你,老爷到时候也护不了你!”说着,他便跑了去。待齐景芳抱着宏宏一步一挪也走到台阶上来,看见他,用肩膀抵住被西晒的太烘的裂的木,在影里低垂着,那黑的额发遮去鹰似的睛,牙齿咬得铁,恨不得把这在包上戳立了几十年的木打断了才了结。他那生似的脸颊上掠过一阵阵搐…浑绷的骨节,也在发喀吧喀吧的声音…
“你咋了?”谢平去扶她。渭贞也同时闻声趟着齐膝盖的草,扑了过来。
齐景芳不理他。
“秦嘉不是这事的人。”谢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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