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偏偏接二连三要发生在他的骆驼圈里…他真希望这里的人都走,全走空了才好!只留一块安静的地在他脚下。他只图这一…只需要这一…他为让谢平赶快走,他甚至”压服“了决不同意给谢平恢复党籍的淡见三,以分场党委的名义通过了给谢平撤销分的决定。他说:”让他走。看在他这十四年的份儿上。把他带来的还给他。让他走。人已经死了,你再报复他,再留下恁些恨给孙?!吗呢?这些年都还没恨够?这么些年他跟我们都得不错嘛…把他带来的还给他…让他走吧…“
谢平是觉察到老爷对他突起的这冷漠、轻蔑,以及这冷漠轻蔑里的怜悯、通达,这怜悯、通达中的怨恨、困惑…那天,他抱着血不止的齐景芳,坐在大车里,跟淡见三他们一起,把她急送到福海县人民医院。齐景芳当时还能说话。从手术台上下来,还没死。上午,分场里的人都赶去了。于书田开着车跑了两趟。那些转业战士和新生员都是经历过这场面的,都懂得这时需要血源。在他们中间没人因为齐景芳跟谢平睡了一觉,就小瞧她。况且现在,救命更要。连桂耀都去找了刘延军。要他给人民医院院长递个话,用最好的药救齐景芳。但大家对谢平多少都有些冷淡,有些尴尬。这一,连齐景芳都觉到了。在病床前,谁也不跟谢平说话。当病房里只剩下谢平时,她说:“我要死了…又给你惹下这个麻烦…”他说:“别瞎说了。”
她歇了一会儿,又说:“你后悔了吗!”
他木直地坐着,看着窗外。
“真的不后悔?”她极为艰难地移动细长纤弱的手指,想去摸摸谢平。但她的胳膊上着输,动不了,也没那力气动。谢平便把手在她手上。反问:“我吗要后悔?”
她慢慢转过去,哭了。后来,她把信给了他。如果场里真的要以“造谣生事”为名罚老瘸的话,她要谢平把信公布给大家伙儿。
这时,他对老爷说:“信在我这达。”
老爷说:“给我瞧瞧。”
谢平说:“分场长,放了老瘸和二贵。这事不怪他俩…”
老爷说:“先把信给了我。”
谢平说:“分场长…”
老爷:“我是听你的,还是听场里的?”
谢平说:“分场长,面前这档事,责任到底在谁那儿,你心里最明白。你听
一回你自己的吧…哪怕就一回…”
老爷说:“谢平,甭再扯别的啦。场里知你又回来了,已经来过两回电报,查问你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他们要我在这件事平息前,没看清你的态度前,先别放你走,更不能撤销了过去对你的分。虽然他们也明白,那分对于你是不公正的。
三台还有人来追问你那五车木料的事。你到了是想赶快走呢?还是脱了鞋袜,往这烂泥坑里!”
谢平说:“分场长,齐景芳觉得自己了件对不起老瘸的事。她死了。我们…我们还是替她平了这块心病…让她正正大大地在所有人跟前都抬起死去…”
“你是不想离开桑那地,还是怎么的?”
“随便。”
“随便?什么叫随便?”
“你就再开除我一回党籍吧。”谢平说。他说得那么平静,却用尽了这十四年积攒的全力气…
…谢平很快睡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抱憾,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什么都没有,反而又无所谓了。当他从老爷面前走过,开开卫生室的门,拿着那封信,走下木台阶,向二贵媳妇他们走去时,他料到现在这一刻的结局:老爷立让人把他关了沟边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土屋里。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不将来怎么样,他今天得对得住桑那地。
半夜过后,一阵开锁的稀里哗啦声,惊醒了他。于书田和渭贞嫂走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