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吗?”阿累忽然说“对于镜而言,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过客。”
“没错。害怕。”
“那以后,我也开始喜上了镜,尤其是铜镜,你有没有计算过,一面2000年前的汉代铜镜,曾经映照过多少人的多少生活。想一想就会令人心旌摇。特别是在阅读史书的时候,边摆着一面铜镜,你能想象,昭舍的连弧蟠螭纹方镜中,赵飞燕在晶盘上翩翩起舞;你能想象,李白望着蟠龙纹镜,诵‘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你能想象,22岁的辛弃疾对着湖州镜整理自己的盔甲,然后昂首走军帐,策扬鞭,直敌阵,端个气吞万里如虎;你能想象,夜,长着白胡的蒲松龄坐在简陋的茅舍中,沐浴着苍白的月光,望着一面古老的捉鬼图纹方镜,脑海中浮现了聂小倩、婴宁…”说到这里,阿累不由得喝醉酒一般微笑起来,轻轻地摇着。
“嗯?”小青没听懂。
小青在酒吧里混了这么久,觉得大分男人都只能分成两:来买的和来卖的。而阿累则完全不一样,虽然他有憨,笨嘴拙的,但是他的品行非常端正,就像一面布满了“绿漆古”的铜镜,你可以说它迂腐,却不能说它不洁。小青不是傻,她知阿累喜上了自己,可是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想要亲近她的举动,甚至连亲昵一的玩笑都没有开过。以至于小青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觉回到了童年那“小猫小狗”的时代。
阿累看着小青那清纯的脸庞,不由得笑了:“好吧,那一言为定,我就送你一块手表和一面镜。”
小青从小历史就学得不好,对“端个”是什么意思也不大懂,可是看阿累这么兴,她的心里也快乐的。
“为什么?”
阿累停下脚步,站在一个粉盈盈的时尚饰品店前,得异常明亮的玻璃映照他和小青的影。“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冷漠:一个是时钟,另一个就是镜。时钟滴答滴答,分秒不差地为你的生命倒计时;而镜里面,此刻是你的影,彼时又是他的影像,它不带任何情地映照着每一个走过它的人,无论这个人生还是死,善还是恶,年轻还是苍老,幸福还是痛苦,无论2000年还是4000年,10000年又怎么样?镜本不在乎这些。它没有生命,它永远不会为曾经用它端详过自己的那些人留下哪怕一浅浅的痕迹,它在乎的只是现在站在它跟前的那个人。它太冷血、太势利,那么多人用它观察过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最终它留下了关于他们的什么?什么也没有!只剩一层象征着腐烂的铜锈!”
“害怕?”小青困惑地望着他。
自从在阿累家见了一面之后,隔三差五的,阿累会约小青来散散步、吃顿饭或者喝杯咖啡什么的。他笑称“算是对你把钱包还给我的谢吧”因为小青既没有要他的钱,也决拒绝接受一面铜镜的馈赠。
“不
阿累有些激动,凹窝里的一双狭长的睛里,蹿动着火苗似的光芒。他把手掌狠狠地压在玻璃上,像是要把自己的影像抹杀一般。饰品店的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店员的女孩走了来,张而不解地看着他。小青知再这么下去警察很快就要被召来了,赶拉着阿累离开。
“我们家可能是国内收藏铜镜最多的家了。”阿累说“从小我就好奇,我爷爷、我爸爸成天拿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镜翻来覆去地看,到底是为了什么?上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痴迷的地方?翻开一本铜镜专著,也许会讲铜镜承载着的文化博大、丰富多彩,其形制特征、类型特、纹饰发展、铭文演变当中蕴涵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但是这些话太冠冕堂皇了,就好像一层漂亮的包装纸,而我关心的是,到个人——比如我自己,一面镜究竟能让我迷恋它什么?
“后来我爸爸病死了,我妈妈总捧着他生前最喜的一面铜镜,泪珠吧嗒吧嗒地掉在镜面上。我开始以为她是睹思人,渐渐地我才明白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那面镜里曾经留下过我爸爸的影、面容,而我妈妈拿着它的时候,她的影、面容也会映照在上面。这是他们两人唯一在永隔之后,又能重合的空间。
“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小青说“想得太多的人都不快乐。你看我,我没你那么有钱,更没你那么有学问,可是我想得很简单,只要我能不受人欺负、自己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别的事情我都不去想。比如你要是送给我一块手表、一面镜,我肯定特别兴,因为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啊,至于这手表是不是给我倒计时的,我才不在乎,反正它要给所有的人倒计时;这镜将来再去照谁,我更不心,只要它照过我和我喜的人就行了…”
本章尚未读完,请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害怕铜镜了。”阿累突然说。
甸的。一望去,树木无一例外地光秃秃的,像一群排着长队,伸瘦弱的手臂,向上天乞讨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