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骗谁,我们仍在谈着院以后合作一个Cantata(清唱剧)的事,那已是他死前十天了,他说:
“我希望来帮你忙。”
其实,我对Cantata的兴趣不大,我只是想给一个濒死的人更多活下去的力量,我想先把主旋律给他看,但那是苏武在冰天雪地中面临死亡所唱的一首歌,我怕他看了不免气血翻涌,以致不能静心养病,矛盾了很久迟迟不敢手,而现在,他再也看不到了,那首旋律曲定名为《血笛》。
我的血是最红最的一笛
最长最温柔的笛
从颅直到脚趾
蜿蜒的绕我淙淙的
给你我的中国
我的心是最最沉的一面鼓
最雄肆最悲伤的鼓
从太古直击到永恒
焦急的献我熊熊的
给你我的中国
也不知算不算天,荣总圃里的早樱已经凄然地红了,非洲窜得满地金黄。
有一天,司中原打电话来问我他的病房,他说华欣的人要去看他。
“反正,也只剩下他骗我们,我们骗他了。”我伤地说。
“本来就是这样的——要是我有这一天,你也骗我吧!”我到一澈骨的悲哀,但还是打起神为他烤了一块西式虾糕托司送去,事后他的女儿告诉我:
“爸爸只吃了几,他说很好吃。”
就那样几句话,我已到一哽咽的幸福。
记得有一次我去台南看史先生的老友赵先生(《辽河》的作者),赵太太在席间忽然说了一件从来不曾告诉人的三十年前的秘密——那是连史先生自己也不知的。
那时候,史先生要国学音乐,老朋友都知他穷,各人捐了些钱,赵先生当时是军医,待遇很低,力不从心,但他还是送了一份钱——那是卖血得来的。
事隔二十年赵先生只淡然地说一句:“我卖血倒是很顺便,我就在医院事啊!”有一个朋友肯为你卖血当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反过来说,能拥有一个值得为之去卖血的朋友,他活着,可以享受你的奉献,应该是一件同样幸福的事。
“他们那一代的事,今天的人不但不解,”有一次和亮轩在电话里谈起,他说“而且也不能想象。”
真的,在观光饭店饯行,指定喝某个年份的白兰地,谈某某人的居留权,谁能了解那个以血相的一代。
史先生上就受过洗,他一直不是那打卡式的标准信徒,然而他私生活的严谨,他的狷介耿直,期之今世能有几人,在内心,他比谁都虔诚都切。
他初病的时候我写了一封信给他,附了一篇祈祷文,我没有告诉他祈祷文的作者是我,我不惯于把自己的意志烈地加在别人上,但他似乎十分快乐,他说:“那篇祈祷文真好,我已经照那样析祷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要儿给他买一本笔记簿,那篇祈祷文抄录在第一页上:上帝,我是一个渺小的人
但仍然懂得羡慕你的伟大
上帝,我是一个常犯错的人
但仍然渴望去亲近你的圣洁
上帝,我是一个脆弱的人
但仍然向往十字架上救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