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赋

生活是一篇赋，萧索的由绚丽而下跌的令人悯然的长门赋——

巷底

巷底住着一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女孩，因为脸特别红，让人还来不及辨识她的五官之前就先喜huan她了——当然，其实她的五官也ting周正mei丽，但让人记得住的，却只有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不知dao她有没有父母，只知dao她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使人吃惊的是那祖母chu奇地丑，而且显然可以看chu来，并不是由于老才丑的。她几乎没有鼻子，嘴是歪的，两只yan如果只是老yan昏hua倒也罢了，她的还偏透着邪气的凶光。

她人矮，显得叉着脚走路的两条tui分外碍yan，我也不知dao她怎么受的，她已经走了快一辈子的路了，却是永远分别是一只脚向东，一只脚朝西。

她当日zuo些什么，我不知dao，印象里好像她总在生火，用一只老式的炉子，摆在门口当风chu1，劈里拍拉的扇着，嘴里不干不净的咒着。她的一张块皱的脸模糊地隔在烟幕之后，一双火yan金睛却暴lou得可以直破烟雾的迷阵，在冷shi的落雨的黄昏，行人会在猛然间以为自己己走入邪恶的黄雾——在某个毒瘴四腾的沼泽旁。

她们就那样日复一日地住在巷底的违章建筑里，小女孩的红颊日复一日的盛开，老太婆的脸像经冬的风ji日复一日的干缩，炉子日复一日的像口魔缸似的冒着张牙舞爪的nong1烟。

——这不就是生活吗？一些稚拙的mei，一些惊人的丑，以一zhong牢不可分的天长地久的姿态栖居的某个shenshen的巷底。

糯糬车

不知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补造了“糯”“糬”两个字。（武则天也不过造了十九个字啊！）

曾有一个古代的诗人，吃了重yang节登高必吃的“糕”却不敢把“糕”字放进诗篇。“《诗经》里没有用过‘糕’字啊，”他分辨dao“我怎么能冒然把‘糕’字放在诗里去呢？”

正统的文人有一zhong可笑而又可敬的执着。

但老百姓全然不guan这一回事，他们高兴的时候就造字，而且显然也很懂得“形声”跟“会意”的造字原则。

我喜huan“糯糬”这两个字，看来有一zhong原始的mao毵毵的gan觉。我喜huan“糯糬”虽然它的可口是一zhong没有xing格的可口。

我喜huan糯糬车，我形容不来那zhong载满了柔ruan、甜密、香腻的小车怎样在孩子群中贩卖huan乐。糯糬似乎只卖给孩子，当然有时也卖给老人——只是最后不免仍然到了孩子手上。

我真正最喜huan的还是糯糬车的节奏，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糯糬车都用他们这一行自己的音乐，正像修伞的敲铁片，卖馄饨的敲碗，卖蕃薯的摇竹筒，都备有一zhong单高而cu糙的meigan。糯糬车用的“乐qi”是一个转lun，lun子转动chu1带起一上一下的两gen铁杆，碰得此起彼落的“空”“空”地响，不知是不是用来象征一zhong古老的舂米的音乐。讲究的小贩在两gen铁杆上ding着布袋娃娃，故事中的英雄和mei人，便一起一落地随着转lun而lun回起来了。

铁杆lunliu下撞的速度不太相同，但大致是一秒钟响二次，或者四次。这gen起来那gen就下去；那gen起来，这gen就下去。并且也说不上大起大落，永远在ba掌大的天地里沉浮。沉下去的不过沉一个ba掌，升上去的亦然。

跟着糯糬车走，最后会gan到自己走入一zhong寒栗的悸怖。陈旧的生锈的铁杆上悬着某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帝王将相，某些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后妃mei女，以一zhong绝情的速度彼此消长，在广漠的人海中重复着一代与一代之间毫无分别的乍起乍落的命运，难dao这不就是生活吗？以最简单的节奏叠映着占卜者口中的“凶”、“吉”、“悔”、“咎”滴答之间，跃起落下，许多生死祸福便已告完成。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糯糬车，我总忍不住地尾随而怅望。

食橘者

冬天的下午，太yang以漠然的神气遥遥地笼罩着大地，像某些曾经蔓烧过一夏的yan睛，现在却混然遗忘了。

有一个老人背着人行dao而坐，仿佛已tiaochu了杂沓的脚步的lun回，他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yang光里。

那老人低着tou，很专心地用一只小刀在割橘子pi。那是“碰柑”chu1的橘子，pi很松，可以轻易地用手剥开，他却不知为什么拿着一把刀工工整整地划着，像个石匠。

每个橘子他照例要划四刀，然后依着刀痕撕开，橘子pi在他手上盛mei如一朵十字科的hua。他把橘rou一banban取下，仔细地摘掉jin络，慢慢地一banban地吃，吃完了，便不急不徐地拿chu另一个来，耐心地把所有的手续再重复一遍。

那天下午，他就那样认真地吃着一ban一ban的橘子，参禅似的凝止在一zhong不可思议的安静里。

难dao这不就是生活吗？太yang割切着四季，四季割切着老人，老人无言地割切着一只只浑圆柔run的橘子。想象中那老人的冬天似乎永远过不完，似乎他一直还坐在那灰扑扑的街角，一丝不苟地，以一zhong玄学家执迷的格wujing1神，细味那些神秘的金zhi溢涨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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