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他认真的想到束装回国,以后他到杭州专教画,后来还试着用铁线描法画苗人的生活,画的极好。
丽是什么?是古往今来一切持的悲愿吧?是一女在落发之际的凛然一笑吧?是将黑丝般的青发委弃尘泥的甘心捐舍吧?是一世一世的后人站在柜前的心惊神驰吧?
“不错,那是1936年。”
“还活着吧,他的名字是庞熏琹,大概八十多岁了,在北京。”
那一天,我们去的地方叫东本愿寺。
在京都奈良一带,看古寺几乎可以变成一全力以赴的职业,早上看,中午看,黄昏看,晚上则翻查资料并乖乖睡觉,以便足神第二天再看…我有怕自己被古典的坏了,我怕自己因为看惯了沉黯的大,庄严的飞檐而终于浑然无动了。
大殿里有人在拜,有人在宣讲。院里鸽缓步而行,且不时到仰莲般的贮池里喝一。梁问燕飞,风过檐角铃声铮然,我想起盛唐…
但我——这五十年后来听故事的人——所急切的和他却有一不同,他所说的重在昧于东方、西方的无知无从,我所警怵惕的却是由于无知无明而产生的情无所钟、心无所系、意气无所鼓的苍白凄惶。
也许是建筑本的设计如此,我不知自己为什么给引到这后廊上来,这里几乎一无景观,我停在一只大柜的前面,无趣的老式大柜,除了脚架大约有一人,四四方方,十分结实笨重,柜里放着一团脏脏旧旧的事。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捆绳,跟臂膀一般,缠成一圈复一圈的图形,直径约一公尺,这景象应该现在远洋船只的码上,怎么会跑到寺庙里来呢?
但是被这多芒角的故事伤,伤得最疼的一却是:那些住在自己国土上的人就不背井离乡了吗?像塑胶一样繁艳夸张、毫不惭愧的成为无所不在的装饰品,却从来不知在故土上扎布须的人到底有多少呢?整个一卷生命都不值得打开一看的,难仅仅只是五十年前那狼黎的年轻画家的个人情节吗?
“晤,如果这样,画就不必打开了,我也不必看了,”评论家的表情十分决绝而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十九刚国,太年轻,那时候你还不懂什么叫中国。黎九年,也嫌太短,你也不知什么叫西方——这样一来,你的画里还有什么可看的?哪里还需要打开?”
看完大殿,我们绕到后廊上去。
“不急,我先来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几岁国的,第二,你在黎几年了?”
他是早期留法的,在黎,画些很东方情调的油画,画着画着,也画了九年了。有一天,有人介绍他认识当时一位非常名的老评论家,相约到咖啡馆见面。年轻的庞先生当然很兴奋很张,兴匆匆的抱了大捆的画去赴约。和这样权威的评论家见面,如果作品一经品题,那真是价百倍,就算被指一下,也会受教无穷。没想到人到了咖啡馆,彼此见过,庞先生正想打开画布,对方却一把住,说:
所有明治年间的丽青丝岂不早成为飘飞的暮雪,所有的暮雪岂不都早已随着苍茫的枯骨化为滓泥?独有这利剪切截的愿心仍然千回百绕,盘桓如曲折的心事。信仰是什么?那古雅木造结构说不完的,让沉沉的黑瓦去说,黑瓦说不尽的,让飞檐去说,飞檐说不清的让梁燕去说,至于梁燕诉不尽的、廓然的石板前形容不来的、贮池里的一方暮云描摹不的、以及黄昏梵唱所勾勒不成的、却让万千女青丝编成的索一语破。
等看了说明卡片,才知这绳叫“纲”、“纲”又是什么?我努力去看说明,原来这绳极有来历:那千丝万缕竟全是明治年间女的发。当时建寺需要木材,而木材必须索来拉,而索并不见得韧,村里的女人于是便把发剪了,搓成百尺大绳,利用一张大撬,把极重的木材一一拖到工地。
“你是在杭州专的时候跟他的吗?那是哪一年?”
年轻的画家当场震住,他原来总以为自己不外受到批评或得到肯定,但居然两者都不是,他的画居然是连看都不必看的画,连打开的动作都嫌多余。
概念,现在的绿才是鲜活的血。不知冬天什么时候来,但能和一盆盆翠玲珑共同拥有一段温馨的秘密,会使我自己在寒季节也生意盎然的。
想起京都,我总是想起那绵长恒存如一历史的结实的发索。
“我十九岁国,在黎待了九年。”
我暗自心惊,刚好半个世纪呢!我不禁端坐以待。下面便是他牢记了五十年而不能忘的故事。
⒊黑发的索
“唉,我来跟你说一个我的老师的故事。”他说。
听了这样的事我噤默不能赞一词,那名满黎的评论家真是个异人。他平日看了画,固有卓见,此番连不看画,也有当喝的惊人之语。
⒋不必打开的画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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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术家,七十岁了,他的老师想必更老吧?“你的老师,”我问“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