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自绍兴师爷的手中。明代在我印象中是极其晦暗的一朝江山,太监使朝廷充斥了猥亵与委琐的空气。再回到我家乡的“灾祥志”上,明代似乎是个讹言蜂起的时代。“弘治十三年,民间讹言诏选,女一时嫁娶殆尽”这传言在隆庆二年又现过一日,那时,一场大风灾刚过“屋瓦为震”县府台前一株千年柏拦腰折断。“灾祥志”说:“城中数实已而,民复讹言诏选,女数夕内嫁娶殆尽。”这言很奇怪,而绍兴女宁贫不贵的志气则令我兴。“一时嫁娶殆尽”与“数夕内嫁娶殆尽”的安详看了真叫人痛快。她们宁可过着平凡的日,享着人间的乐趣,而不愿去后里的孤鬼,这人生观很有见地。这时节的绍兴一定闹非凡,嫁女和娶亲的歌乐此起彼伏,女儿酒的香气几天几夜不消散,这坛开了那坛开。我还,这是我祖先堕民的老婆最忙碌的日,她们梳着髻,长八寸,阔二寸,一把玉如意簪,手挎一只方底圆的竹盖篮,走东家,走西家的,给新嫁娘开脸梳,叠箱撒帐,边撒帐边唱吉祥的歌:“撒帐果关多,积积足足一淘萝。撒帐东来撒过东,夫妻双双多和睦;撒帐南来撒过南,人丁兴旺孙多;撒帐西撒过西,蚕好来心喜;撒帐北来撒过北,省吃俭用好造屋。”唱歌是我祖先堕民的一大乐事,他们忘记了自己罪人的份,忘记了他们的卑贱,喜歌里好的祝愿使他们心生善意,这是我最他们的地方之一。这两次讹传我觉得都带有恶作剧的质,这玩笑有徐文长的风格。虽说这时分爹妈还未生他,可这一玩之风却早已弥漫在我故乡的空气之中。这是一个善意的明志的玩笑,它表明我的乡党们对于晦暗的廷一无兴趣。“灾样志”里还有一吉祥的记载,鼓舞人心。说是嘉靖三十四年,空中忽然飞来一,方方长长,如一幅尺牍。它飘飘扬扬,飞近日时便金光灿灿,无数鹞鹰追逐而来。这是什么征兆呢?就在这年夏季,海上倭寇被追击沉船,逃到我乡,知府率众战,将敌寇全歼灭。接着,三十五年,又有倭寇海上沉船,潜我乡,官民协力歼灭全军。这两年,在史册上均有倭寇犯浙江的记载。最可恨的是,臣严嵩竟利用此事,以“玩寇殃民”罪名诬告抗倭将领杨继盛。史书上说:“杀谏臣自此始。”杨继盛在狱中受尽天下酷刑“割二斤,断二条.日夜笼箍”此时此刻,我故乡绍兴二连三击歼倭寇,也算是告忠义在天之灵了。我想,这两次抗击倭寇,均有我祖先参加,他们手持火铳,走在兵民的队伍里,呼啸而前,沉睡多时的好战的血这时又沸腾起来。三十五年那一次,有记录说:“焚杀卒歼于龛山。”最后我想是夜晚烧山的一幕,兵民手执火把,刹那间火焰冲天,染红了夜空。祖先他们便举着火把,唱着歌儿回家了。明朝中,绍兴这地方还现古怪的异象,听来目惊心。那是在万历年间。先是万历六年“夏,民家产豕双首行辄仆”;然后“明年,秋,丐家产豕六足而两为人手”这是可怕的怪事。“丐”我想指的就是我们“堕民”家,因堕民又有“丐丐”之称。我不明白我祖先堕民家怎会这样的事情,这是什么兆呢?看看史书,这明神宗刚一即位就搅大学士张居正和前大学士拱的仇隙纠葛中,张居正联合了太监冯保几乎将拱置于死地。后来是又一太监说了句“胡是正直人”才救得拱一条命。以此可见,这时候,太监中也现了分裂,各有各派势力,七八糟。还可见得,这时朝廷上尽是太监在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别人的声音听不见。而我绍兴是山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们为这两只怪东西一定惊恐失,尤其是我的堕民祖先,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得大祸就要临。万历年是我绍兴颇不太平的一朝年月。十二年九月,城隍下殿焚于灰烬;二十五年,绍兴府听事尽毁;二十九年正月十六夜,卧龙山上城隍庙火起,殿宇并星宿阁俱毁,火光照耀,满城尽如白昼;四十七年,横街连芳牌火起,焚百余家…这火是什么意思?而每一次大火之后,接着就是大饥“斗米三钱,菜民载”“米斗二百文民多饿死”这样的记载不绝于册。在四十七年的火后第二年,则是一场雹灾,然后就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奇观,那就是“龙”这一天是四月二十一日,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是很吃的一年,清兵已经了龙谭,四月皇后崩,明神宗也已心瘁。我故乡的“龙见”就发生于这一个月,这“龙”是什么样的?是由云雾形成龙状,还有如画中所绘有鳞有甲有光有的真龙一条呢?书上没写。这“龙”兆的是李自成,还是努尔哈赤,我也不知。书上只写“观者如堵”祖先他也一定不会错过这闹。之后的七月,万历皇帝结束了本朝历时最长的一朝,四十八年,驾崩,清兵已到居庸关。再后的十几年里,我绍兴便祸发连连,蝗,旱,雹,造成饥民无数。就在这样饥馑的日里,却“连年桃李冬”这景最是目惊心。不过两年,崇祯皇帝这大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便在北京的景山上了吊。这年三月,崇祯徒步了皇城,他走上景山,见是四外烽火连天。他耳边响起南京孝陵的夜哭声。这是上一月秉报所说,那哭声是如何地缭绕不绝啊!他心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他下山回到中,先派人将太和亲王们送到大臣家去,然后挥剑杀了公主,再看着皇后自杀。次日拂晓,他最后一次鸣响钟声,召集文武大臣,却没有一个前来。他独自一个走下早朝的大殿,殿内空寂无比。这时他应想起即位后第一次早朝,正月,前兵尚书霍维华,而“维华辞敕命”想起此,崇祯他不由一笑,心想,这是个兆啊!他走下大殿,走皇城。走向景山的路上,他目无旁视,一整个北京都退他的心。这时,我家乡绍兴,该是桃李的时节了吧。从我故乡一“灾祥志”去窥测一朝江山兴衰,这一灾一祥我都细细琢磨透了。了庶民的祖先也被折腾得够呛,一会儿竹生米,一会儿山大裂,一会儿地生白,一会儿虎城中。饥荒是不消说了,光是讹言蜚语,也搅得人不安宁。
我设想我祖先经过这一整个大明朝,基本已在放地绍兴扎下来。他们渐渐忘记了草原故国,也渐渐忘记了他们的母语,他们喝这地方的,吃这地方的粮,大明朝是他们脱胎换骨、落地生的一个朝代。那是因为“元”这朝代是蒙古人,路府州县都设置蒙古监官,达鲁赤。这提醒着我祖先的记忆,人们说一声“达鲁赤”我祖先他就慨万千。他们一边屈指计算着皇帝的世系代传,一边心里又痛又。他们非等到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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